《阿尔芒丝》序言(第3/5页)
司汤达本人就经历过这种分离。他长长的爱情经历(写《阿尔芒丝》时他已四十四岁)只提供罕见的几个感官与心灵融合的例子。他往往表现得或者多愁善感,或者玩世不恭。当他在《亨利·贝尔的一生》中回忆情妇时,他在沙土上写了十三个名字的开头字母(由于爱情的粗心大意,他将安杰拉·彼得拉格鲁阿的名字写了两遍),随后他承认说:“这些可爱人儿中的大多数并未垂青于我,但她们的的确确占据了我的整个生命。接替她们的是我的作品。”他还说:“事实上我只有过爱上的六个女人。”如果计算“成功”的话,这个数目就不得不减至四。应该承认,对于一个将乐趣视为生命中头等大事的人来说,这不值一提。原因在于:司汤达并无多大魅力,至少就外表而言。这一点他很清楚。他写道:“我要是幸福就会显得可爱,当然不是指相貌和举止,而是指心灵,我会为一个敏感的女人表现得可爱。”然而,在他那充满爱火的年龄,他本可大施魅力,却处处受到粗暴的拒绝,他坦白说:“我在没有女人的情况下度过了性欲最旺的两三年。”
司汤达不仅本人经历过爱情与乐趣的分离,他还很清楚过度的爱情可能使性欲受到抑制,至少使有助于满足性欲的生理反应受到抑制。在《论爱情》的最后一章中,他引用蒙田的这句话:“只有当心灵因过分的欲望和尊重而紧张时,这个不幸(‘惨败’)才是可怕的。”……然后说:“如果心中进了一分激情,也就进了一分可能的惨败。”
而奥克塔夫的自尊心不能容忍这种惨败。不管他的阳痿是不治之症还是暂时的,他预感到,如果世上有位女人无法刺激他的性欲,那正是他所热爱的女人,他还可以希望在妓女那里成功。
他与她们交往大概还出于另一种考虑:他宁可要放荡男人的名声,而不要性无能的名声。“由于您所谓的行为的可怕丑闻,您在巴黎所有缺乏教养的年轻人中大概享有不光彩的盛名。”阿尔芒丝这样对奥克塔夫说,这个“大概”表示她还有所怀疑,她期望奥克塔夫申辩,但奥克塔夫无法抵赖。当她讲述别人对他的议论时,他“快乐地注意到阿尔芒丝的声音在颤抖”,同时对她说:“您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将来不会再有了。我将不再出现在您的男友本不该出现的地方。”他这样说或者是出于对阿尔芒丝的爱,不愿使她伤心,或者是再去也无事可干,因为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性无能,得到了他所希望的掩饰性的假名声。
司汤达没有强调这种阳痿的性质,但让我们明白它没有任何外部痕迹,它并不是器质性的,它仍保留男性的外部特征。人们往往以为,性无能必然伴之以总体的女性化,脸上没有胡须,声音尖细。然而,在爱情的机械中有不少的齿轮,肉体齿轮如果不依赖于心灵齿轮,两者如果不联结,那么肉体齿轮会处于完美状态,运行正常!
有几位性无能者(这是司汤达的用语)曾与我知心交谈,我发觉其中最痛苦的人是——奥克塔夫很可能属于这一类,所以我在这里讲讲——一位外表完全正常、生理完整却没有能力享受肉体快乐的年轻男子。他唯一的排泄办法就是在睡眠中的无意识排泄,醒来时他才知道。对他来说,肉体快乐始终是片陌生地,他不停地幻想它,徒劳无益地努力往那里去,旅行者们得意的叙述也吸引他去。他恳求我帮他治愈他的焦虑,我将他托付给一位很在行的小小的女演员,但是我想不会有效果。他该早想办法。
你们会同意卡巴尼的意见,对我说:“既然您认为奥克塔夫在生理上是完整的,那么他的性无能就不能归咎于器官上的缺陷,而是在于器官对性欲刺激的抗拒,这么说来,您一反前言,承认心灵的沉醉取决于精液?”——对此我回答说:性无能的原因很可能在于缺乏性欲,但我从未否定精液对心灵的作用,我想指出的重要一点只是精液可以独立于爱情来起作用;即使它最初唤醒爱情,爱情有时仍可以挣脱它,甚至由于不希求肉体占有而更为炽热。关于这一点还有许多话可说……
阳痿病人经常担心的是如何瞒过众人,在这一点上他往往十分巧妙,而且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何况男人们在这方面极易上当,他们对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总爱想象出一些曲折与内幕以刺激与满足他们本人的淫秽心理。因此,让人相信一个女人是你的情妇比掩盖它——如果她的确是情妇——更容易。由此可见,性无能是很难识别的,因此为数也比我们想象的多。
不论性无能者为数多少,即使人数更多,奥克塔夫的例子仍然特殊。这个词一旦应用于爱情上,其狭隘的意义变得更窄了,以至公众与批评家往往不承认小说家有权占领这个小角落。主人公只要在与女人的关系中稍稍表现出反常,似乎就被排除于普通人之外,而只有普通人才有权使我们感兴趣。于是,从文学的观点看,这个主人公被排除了。因此我佩服司汤达挑选了这样一个题材来写第一本小说。不过我觉得吸引他的不是反常,不是,而是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