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他根本没有想到爱,而是极端憎恶这种感情。那天,在美德与痛苦的作用下,他的心灵坚定起来,心中充满了美德与力量,唯恐失之轻率,错怪了“一位友人”。

在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里,奥克塔夫一眼也没看阿尔芒丝;然而,整个晚上,他没有放过表妹的一举一动。他一走进客厅,首先恭维当克尔公爵夫人,而且做得十分认真,把个公爵夫人乐坏了,她还真以为奥克塔夫转变了态度,看重了自己的身份。

“这位哲学家,自从他可望成为富翁,就归到我们一边了。”公爵夫人悄悄地对德·拉龙兹夫人说。

奥克塔夫这样做自有用意,是要看看这个女人奸诈到了何等地步,如果发现她非常恶毒,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判断出,阿尔芒丝是清白无辜的。他留心观察,发觉当克尔夫人心如死灰,只有仇恨的情感,才能给她那颗心添点生趣。相反,凡是慷慨高尚的行为,她就憎恶。可以说,她胸中怀着报复的渴望,感情里充满了卑鄙与无耻,只不过给无耻罩上最华丽的外衣;世间只有这种无耻的感情,才能令她那双小眼睛射出光芒。

别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奥克塔夫却想脱身而去,恰好这个时候,他听见德·博尼维夫人要人取她的象棋。那副象棋是中国的雕刻艺术品,做工非常精细,是杜布瓦神父从广州带回来的。奥克塔夫想趁机摆脱当克尔夫人,就请表姨把文件橱的钥匙交给他。德·博尼维夫人怕人乱动,平时就把那副精美的象棋锁在那里。阿尔芒丝正巧不在客厅,刚刚和她的知心朋友梅丽·德·泰尔桑小姐出去了。奥克塔夫要是不主动把钥匙讨过来,人家就会发现德·佐伊洛夫小姐不在而产生反感,很可能在她回来时还要给她白眼;那种白眼虽说极有分寸,可也异常凶狠。阿尔芒丝是个穷苦的姑娘,刚刚十八岁,而德·博尼维夫人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她仍然非常漂亮,不过,阿尔芒丝也非常漂亮。

沙龙隔壁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小客厅。阿尔芒丝同女友来到小客厅,在壁炉前停下来,她想给梅丽看一幅拜伦勋爵像,那是不久前,英国画家菲力普先生给她姨妈寄来的一幅样品。奥克塔夫从小客厅门前的过道经过时,非常清楚地听到阿尔芒丝说:

“有什么办法呢?他同其他人一样!他那颗心灵,我原先还以为有多么美好呢,竟被二百万的希望给搅乱啦!”

“我原先以为有多么美好”这句称赞话的语调,犹如晴天霹雳,竟使奥克塔夫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他走开时,脚步轻得连最敏锐的耳朵也不可能听见。他手里捧着象棋回来经过小客厅门前时,又停了片刻,随即羞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雅,于是回到沙龙。在这种世道,嫉妒善于披上各种各样的伪装,奥克塔夫偶然听到的这些话,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然而,说这话时的质朴天真的声调,却在他的心中回响。这绝不是嫉妒的声音。

奥克塔夫把中国象棋交给侯爵夫人,感到有必要思考思考,便走向一个角落,躲到一张牌桌后边。他在想象中,又反复听到那几句话的声调,久久地沉醉于甜美的冥想之中,这时耳边忽然响起阿尔芒丝的声音。他还没有想过用什么方法,才能重新赢得阿尔芒丝的敬佩,仍在美滋滋地体味失掉这种敬佩的幸福。他离开几个人安安静静打牌的偏僻角落,走近德·博尼维夫人那个谈话圈子,目光落在阿尔芒丝的身上。阿尔芒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含有一种感动与倦怠的神情,仿佛经过了一场极度的欢乐,一双眼睛无力灵活地转动了。

那天,奥克塔夫没有得到另外一种幸福,他也未能同阿尔芒丝说上一句话。“天下的事情,没有比为自己辩白更难的了。”他一面这样思忖,一面装出聆听当克尔公爵夫人的劝告的神气。公爵夫人同他最后离开客厅,无论如何也要送他回府。外面寒气袭人,月光皎皎。奥克塔夫吩咐将马牵来,骑马在新建的大街上蹓了几里;将近凌晨三点钟,他才掉转马头回府,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又绕道从博尼维府前经过。


  1. ◎马辛格(1583—1640):英国伊丽莎白时期最后一个著名作家。引言原文为英文。​

  2. ◎克罗德·阿德里昂·埃尔维丘斯(1715—1771):法国哲学家,无神论者,著有《论精神》《论人及其智能与教育》。​

  3. ◎捷雷密·邦达姆(1748—1832):英国哲学家,霍布斯与埃尔维丘斯的信徒。​

  4. ◎皮埃尔·贝尔(1647—1706):法国哲学家与批评家,是法国近代历史批评的先驱。​

  5. ◎欧仁·斯克里布(1791—1861):法国剧作家,作品很多,主要有《水杯》《贝尔特朗与拉东》《熊与总督》《利害婚姻》。他的戏剧以情节奇巧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