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特芮丝说:“我猜想,你本来以为寄圣诞卡片的是个男的,对吧?”
“没错,”她微笑着说,“我以为可能是那个滑雪部的男人寄的。”
“真抱歉。”
“不用抱歉。我很高兴。”她靠回到卡座中。“我大概不会邀他一起吃午餐。不用抱歉,我很高兴。”
特芮丝又闻到她淡雅的香水味,有墨绿色丝绸的感觉,只属于她,就像某种奇花异卉的香味一般。特芮丝倾身靠香味更近一点,往下看着她的杯子。她想要把桌子用力推开,投入她的怀中,把鼻子紧紧埋入她颈上那条金绿色相间的围巾。她们的手背偶尔在桌上轻触,特芮丝的肌肤就马上变成独立的个体,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且一直发热。特芮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事情就是这样。特芮丝瞥见她稍稍转向一旁的脸孔,刹那间再度明白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她也知道这简直难以置信,因为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如果见过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在沉默中,特芮丝觉得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开口,但这种沉默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自在。她们点的餐来了,奶油菠菜,上面加了个蛋,冒着热气和奶香味。
“你怎么会一个人住?”那女人问。特芮丝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她。
但特芮丝没有告诉她其他的细节。她只用了六句话,仿佛她的故事的重要性还比不上在其他地方读到的故事。但那些事实究竟有何重要性?她母亲是法国人、英国人或匈牙利人?她父亲是爱尔兰画家或捷克律师?他有没有出人头地?她母亲把她送到天主教圣玛加利会的时候,她是烦人的、大声哭闹的婴儿,还是烦人的、忧郁的八岁女孩?她在那里是否快乐?她现在很快乐,从今天开始一定会很快乐,所以她没有必要提到父母或她的背景。
“陈年往事,最没趣了。”特芮丝笑着说。
“或许更没趣的是未来,没有历史的未来。”
特芮丝并没有仔细思考这句话。没错。她仍然在微笑着,仿佛她才刚学会怎么笑,不知道怎样才能停下来。那女人和她一起笑,表情很愉快,或许她在嘲笑她。特芮丝这样想。
“贝利维是一个什么样的姓?”她问。
“这是捷克姓。这姓已经改过了。”特芮丝别扭地解释着,“本来是……”
“这个姓听起来很特别。”
“你叫什么?”特芮丝问,“我是说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叫卡罗尔。请千万不要叫我卡萝拉。”
“请千万不要叫我特丽丝。”特芮丝说,并发出“特”的音。
“你喜欢这怎么发音?特雷斯?”
“对,就像你念的那样。”她这样回答。卡罗尔用法文的发音念出特芮丝的名字。特芮丝已经习惯自己的名字有好几种不同的念法,有时候她也会用不同的方式念她的名字。她很喜欢卡罗尔念她名字的方式,她也喜欢她的双唇吐出她的名字。那是一种无止境的渴望,她以前只是偶尔、隐约意识到这种渴望,现在这种渴望成了真实的愿望。这欲望实在太过奇怪、太令人困窘,特芮丝把这种欲望从脑海中甩开。
“你礼拜日都做些什么?”卡罗尔问。
“不一定,没什么特别的。你会做什么?”
“最近没做什么。如果你想要找我,随时欢迎。我住的地方景观不错,乡村景观。这礼拜天想不想过来走走?”那双灰色的眼睛现在直直地看着她,这是特芮丝第一次面对那双眼睛。特芮丝看到其中透露出一丝风趣。还透露出其他什么呢?好奇心,还有挑战。
“好。”特芮丝说。
“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孩。”
“怎么说。”
“像从天空中坠落的一样。”[1]
[1] 此处原文为“flung out of space”,卡罗尔的意思是特芮丝是个特别的女孩,与她所处的时空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本书中,卡罗尔再次说了这句话,并称特芮丝为“从天空中坠落的天使”,故此处做此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