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理查德和菲尔谈到了一个欠理查德钱的男人,菲尔说他昨天在圣雷摩酒吧看到那个人。特芮丝想,菲尔拉长的脸和削短的头发,就像西班牙画家埃尔·格列柯[1]笔下的人物;同样的五官却使他哥哥看起来像美国印第安原住民。可是菲尔一开口,就完全摧毁了这种埃尔·格列柯的联想。他说起话来就像格林威治村酒吧里面随处可见的人一样,那种可能是作家或演员,其实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好漂亮,”丹尼说,眼睛还往后盯着其中一个挂着的小塑像。
“是《彼德洛西卡》的舞台模型,[2]展览会的那个场景。”她一面说,一面猜想他是否听说过这出芭蕾舞剧。她想,他的职业说不定是律师或医生,他手指上略带黄色的污渍,但不是香烟的污渍。
理查德说他肚子饿了,菲尔也说他饿坏了,但两人都没有吃摆在眼前的乳酪。
“菲尔,我们再过半小时就该走了。”丹尼又说了一次。
不久后,他们两人起身穿上外套。
“小芮,我们出去吃饭吧。”理查德说,“第二街的捷克餐厅如何?”
“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她想,就是这样了,工作还没有什么确定的答案。她有股冲动,想问问菲尔这个重要问题,但又没有开口。
在街上,一行人没有往上城走,反而开始往下城去。理查德和菲尔走在一起,只回头看了她一两眼,好像要看看她是否还在。踏上人行道的时候,丹尼挽住她的手臂,也挽着她的手穿过一块块又脏又滑、既非冰也非雪的东西,是前阵子下雪后的留痕。
“你是医生吗?”她问丹尼。
“我是物理学家,”丹尼回答,“在纽约大学修研究生的课。”他对她笑了笑,两人的对话暂停了一阵子。
然后他开口说:“跟舞台设计很不一样吧?”
她点了点头,“很不同。”她想要问他有没有参与原子弹的工作,但又没问出口,毕竟这与她有什么相关呢?“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她问道。
他咧嘴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知道,要到地铁站。但菲尔想先吃点东西。”
他们走在第三大道上,理查德告诉菲尔他们明年夏天要去欧洲。特芮丝跟在理查德后头,像个悬荡着的附着物品一样,感到一阵尴尬,因为菲尔和丹尼一定会以为她是理查德的情人。她不是理查德的情人,理查德也不期待她一定会跟着去欧洲。她认为两人间的关系非常奇特,但有谁会相信呢?根据她在纽约的经验,每个人都和他们约会过一两次以上的人上过床。在理查德之前她曾经跟两个人约会过(安杰洛和哈利),这两人一旦发现她不想跟他们发生关系,就断然离开了她。她认识理查德的那年,她曾试了三四次,想要和理查德发生关系,但结果都不甚理想。理查德说他宁愿等下去,意思是等到她再爱他更深一点。理查德想要娶她,他也说她是他有史以来第一个求婚的女孩。她知道他们前往欧洲之前他还会再向她求婚,可是她对他的爱,还不足以让她嫁给他。但是这趟欧洲之旅的大部分费用会由理查德负责,她也会接受。想到这里,她心中浮起一种熟悉的罪恶感,然后理查德的母亲,桑姆科太太的影像就出现在她眼前,微笑着赞许他们两人,同意两人结婚,但特芮丝却不由自主地摇起了头。
“怎么了?”丹尼问。
“没事。”
“你会冷吗?”
“不会。完全不会。”
但他把她的手臂挽得更紧。她很冷,而且觉得很难受。她知道她和理查德之间存在着一种半悬荡着、半固定着的关系。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又没有真正的亲密起来。交往了十个月,她还是不爱他,很可能永远无法爱他;虽然她喜欢他,胜过她以前认识的任何人,当然也胜过任何一个男人。有时她会认为自己爱上了他,早晨起床时目光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她认识他,突然想起他的脸因为她展现的善意而闪耀出深情。接下来,这份睡眼惺忪的虚空就被现实填满,想起现在几点了,今天是礼拜几,有什么事情还没做,这些生命中比较实在的东西。但这种感觉和她在书里读过的爱情大不相同,爱情应该是一种充满喜悦的疯狂状态。事实上,理查德的行为举止里也看不见充满喜悦的疯狂。
“噢,每样东西都叫做圣杰曼德佩!”菲尔挥舞着手大叫,“你走之前我会给你几个地址。你会在那里待多久?”
一辆卡车垂着叮当作响的链子,正好在他们面前转弯,特芮丝没听到理查德的回答。菲尔走进第五十三街转角的“莱克的店”。
“我们不一定要在这里吃,菲尔只想在这里停一下。”他们进门时,理查德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今天真棒,小芮,有没有感觉到?这是你第一份真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