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5/18页)
但是,哪儿也没有沙丁鱼罐头盒。
地上杂乱地堆放着被类似长长的蜘蛛爪子的颤抖的双手翻检过的许多东西。面对这大堆东西,他那张沾满炉灰和尘土的脸很快便毫无任何意义地摇晃起来;从展开的意大利外套里伸出的双手,在地板上左边右边地来回摸索着;这种全身哆哆嗦嗦、淌着汗、弯着腰、脖子上的血管都鼓胀起来的模样,千真万确,一定会使所有的人都想起吃苍蝇的大肚子蜘蛛。如果哪位观察者把纤细的蜘蛛网捅破,他就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只惶恐不安的大昆虫哆哆嗦嗦顺着一条银色的细线从天花板爬到地面,然后笨拙地拖着毛茸茸的腿爪在地板上爬行。
正当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处于这种姿势——面对一大堆东西——的时候,被突然闯进来的谢苗内奇碰上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少爷!……”
一直还蹲在那儿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转过身子,他一见到谢苗内奇,便赶紧用外套把杂乱地堆放着的东西——碎纸片和开着口的书——像母鸡抱窝似的给遮盖上了。浅亚麻色头发像一个淡黄色的斑块一动不动地这样奇怪地滞留在半暗不明的房间里。
“有什么事?……”
“小人冒昧地向您通报……”
“等等,你瞧……我正忙着……”
他的嘴咧到了耳朵边,那模样使人想起地上那个正龇牙咧嘴的斑豹脑袋:
“瞧,我在清理书。”
但谢苗内奇不肯就此罢休:
“劳您驾了,那边……请您呢……”
“?”
“全家的喜事,这可是尊贵的夫人,安娜·彼得罗夫娜,回到我们这里来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惘然站立起来,外套从他身上掉下来了。沾满一圈烟黑的圣像般的脸——透过烟灰和尘土——闪电般刷的一下突然涨得通红。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穿着件因为胸前背后都隆起而敞开了的大学生常礼服,这礼服只有一片后襟,还有一条飞舞的扣带。他一咳嗽,模样便显得古怪可笑;他惊叫起来,因为咳嗽,声音有点嘶哑:
“是妈妈?安娜·彼得罗夫娜?”
“她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那里,在客厅里……刚刚回来的……”
“叫我吗?”
“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吩咐的。”
“是这样,这就去……我这就……瞧,只是……”
……
在这间屋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久前还在扩展自己所享有的中心——把顺理成章地决定着一切的中心扩大到一个系列:心灵、思想和这把靠背沙发椅。不久前,他还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中心,可是过了十天了,他的自我意识已经丢脸地被捆在这杂乱堆放着的东西之中,就像一只用自己的六个爪子沿着碟子边缘跳来跳去的自在的苍蝇,突然连爪子带翅膀都被很稠的蜂蜜牢牢粘住了。
……
“嘘,谢苗内奇,谢苗内奇——你听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立即飞速溜出门来追赶谢苗内奇,他跳过倒着的阿拉伯小凳并抓住老仆人的一只袖子(当然手指抓得很紧!)。
“你在这里有没有看到——事情是这样的……”慌忙中,他边往地上蹲边把老头子从走廊门处往回拉。“我忘了……你在这里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件东西?这里,在房间……这样的东西——一个玩具……”
“玩具……”
“儿童玩具……沙丁鱼罐头盒……”
“沙丁鱼罐头盒?”
“是啊,(像沙丁鱼罐头盒的)玩具——沉甸甸的……还嘀嘀嗒嗒响呢……我放在这儿的——一个玩具……”
谢苗内奇慢慢转过身子,抽回被抓住的袖子,对着墙(墙上挂着一张盾——黑人的,用当年一头被击毙的犀牛皮做的)凝神想了想后,就不客气地断然说:
“没有!”
甚至都不说“没有啊”,就简单地一声——“没有”……
“可我,倒是,想……”
去你的吧。平平安安,家庭喜事;老爷本人,大臣,他容光焕发,为这件事……而这里可倒好:沙丁鱼罐头盒…重甸甸的……带发条……玩具:自己还——常礼服缺了一块后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