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6/44页)

额骨果然摧毁了意志。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有点儿睡意,他无精打采,感到压抑,而那个人为报复刚才那一瞬间对自己意志的反抗,已经又在进攻了,四四方方的脑袋低低地朝前垂着。

一双小眼睛——一双小眼睛想说:

“哎,哎,哎,老兄……瞧您,原来是这么样?”

嘴里还淌出口水:

“别装得像个头脑简单的老实人……”

“我没有装……”

“全彼得堡都知道这个……”

“知道什么?”

“T.T.的垮台。”

“怎么?!”

“是的,是的……”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这时是在想发掘那个人的行为的真正动机,那个人如果有意要把可能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身上发生的思想引开,那是完全来得及的,因为关于T.T.垮台的消息对软弱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来说,正好比五雷轰顶:

“主耶稣基督保佑……”

“耶稣基督!”那个人在讥笑。“这事您可是比我们大家都先知道……在鉴定人未作出鉴定之前,假定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您别把怀疑都集中到您自己身上,关于阿勃列乌霍夫,一个字也别提。”

这时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该是一副十足的白痴模样,因为那个人继续一个劲儿在哈哈大笑,并张大嘴巴,露出发黑的牙齿:这些露出在肌肉外边的牙齿,好像野兽的皮肤破了以后翻出的血淋淋的内脏正对着我们。

“别装模作样了,我亲爱的,好像您不知道阿勃列乌霍夫的作用似的;好像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迫使我用交给他的任务来惩罚阿勃列乌霍夫;好像您不知道这个可恶的坏蛋扮演的角色:您会注意到,角色扮演得还真妙。而且,打的主意是对的——打这种感情的主意,比如像您这样的犹豫懦弱。”那个人变得温和了。我们承认,连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也有犹豫懦弱的毛病——他宽容地用犹豫懦弱消除了刚才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指控。对了,瞧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一听到“犹豫懦弱”这个词儿便显得安心了些,他已经暗暗地竭力使自己相信,对于那个人——他错了。

“打的主意是对的。据说贵族的儿子憎恨自己的父亲,打算把父亲杀死,同时,在我们中间窜来窜去,发表一些议论和其他胡说八道的东西,并且收罗纸条,而当他积累了大堆这类纸条的时候,就把这些纸条——呈献给可爱的爸爸……可你们大家却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地上了这个败类的当……”

“可是他,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要知道,他——哭了……”

“怎么,眼泪使您觉得奇怪了……您是个怪物。淌眼泪——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密探的惯用手段:一个知识分子密探放声哭泣的时候,便会使人认为他的哭泣是真诚的;他甚至还为——当了密探而惋惜呢。可我们却丝毫也不会因为这些眼泪而轻松些……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瞧,也在哭……我完全不想说,您也错了。”(不对,刚才那个人还在这里肯定他有过错,一想到这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顿时吓坏了,他心中下意识地像雷电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在进行一场交易——要我相信一个可恶的诽谤,或者说得确切点,不是相信,而是以消除对我本人的诽谤为代价,要我赞同对阿勃列乌霍夫的诽谤……”所有这一切,都在意识的门槛外边一闪而过,因为那个人低垂着的眼睛上方的额骨和有威胁的压抑气氛及那双小眼睛流露出的“哎,哎,老兄”的神情,把可怕的真实关闭在意识的门槛里了……于是,他想,自己也要开始相信这种诽谤了。)

“您啊,我相信,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您是纯洁的,至于阿勃列乌霍夫,瞧这里,我这个小匣子里保存着专案文件,往后我会把这些专案文件交给党审理。”这时,那个人绝望地在书房里来回走起来——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并笨拙地把手掌按在自己胸部浆过的衣领上。从这种态度中,可以看出并非装出来的伤心和失望——甚至还有点高雅(显然,交易成功了)。

“往后,请相信,人家会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迫使我立刻把他连根铲除……对……我的行动像个按照唯一的意志行事的独裁者……但是……请相信我——我可怜他,因为我就要签署对他的判决,我可怜他……然而,有数十个人牺牲……为您的……那位参政员的儿子:数十人死于非命!……包括彼波维奇,包括彼波,已经逮捕了……记得吗,当时您自己也差点儿牺牲(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心想,他可是——已经死了)……要不是我……您回想一下雅库茨克州!……可是您护着他,同情他……哭吧,哭吧!有东西该哭的:数十个人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