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3/44页)
那里,一个怪物,向外撇开着双腿,很别扭地仰坐在半暗不明的房里。
呸,恶心!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耸了耸肩膀,便转过身背对那背部,他开始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捋起自己的小胡子来。他本想让人觉得他感到受了侮辱,结果只成了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就这样捋着小胡子,仿佛他是他,那背是背,二者毫不相干。他本打算砰的一声关上门一走了事,可是不能一走了事:这次谈话关系到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生活的安宁,由此可见,不能砰的一声关上门,一走了事。由此可见,他毕竟有事找那个人。
我们说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转过身背对那背部,但那个脖子上有道皱纹的背部毕竟是个有吸引力的背部,于是,他又转过身来:不转过身来不行……这时,那个人也从自己方面在椅子上急转过身来:那个朝前弯着、前额窄小的脑袋死死凝神注视着,它使人想到一头准备把自己的獠牙戳向任何一个追踪者的野猪。他急转过身子,却又转开了。这个急速转身的动作最清楚不过地说明——一心想给人以侮辱。但这个动作不仅仅表现这个思想。看来,那个人已经偷偷发现人家曾把目光集中注视着他的背部,因为那一眨一眨的目光像是在控告说:
“哎,哎,哎……这么说是您吗,老兄?……”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捏紧了在口袋里的拳头。那个人又转过了身子。
钟表嘀嘀嗒嗒响着。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鸭叫似的喀喀了两下,以便那个人的耳朵发觉到他的难以忍受(应当保卫自己又不过分触犯那个人;他得罪了那个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就会因此为难的)……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鸭叫似的喀喀声结果成了预备班学员面对小学老师似的胆怯的噎气。他这是怎么了?哪儿来的这么胆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那个人,他害怕的是在那边糊墙纸上产生的幻觉——可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继续在写东西。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又鸭叫似的喀了一声。又一声。这一次,那个人终于作出了反应。
“等一下……”
什么态度?为什么这样冷淡?
那个人终于欠起身子并转了过来,一只笨重的手在空中划了个邀请的动作:
“您请……”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不知怎么浑身感到惘然若失了,慌忙中,他极大的愤怒表现成了通常一般性的词句:
“我……知道吗……是来……”
“?”
“正如您知道的,或者其实……见鬼!……”他突然简短地开门见山说:
“有事……”
但是,仰身坐在靠背椅上的那个人(他真想毫不怜惜地把他掐死在这张靠背椅上)轻蔑地伸出刚咬过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接着——他嘶哑地噗噗噗嘟哝道:
“我得事先告诉您……今天我没有时间听您长篇大论的解释。因此……”
什么!
“因此我要请您,最亲爱的,表达得确切些和简短些……”
接着,下巴顶在喉结上的那个人便注视着窗户,因为光线从那里到一堆沙沙响的落叶处照出一个空旷的空间。
“您倒是说说,您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一种态度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脱口而出,语气不只是讽刺,甚至还有点儿惘然。
但那个人再一次地打断了他——用最令人不愉快的方式打断了他:
“那就说吧?”
接着便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上。
“我的事……”便噎住了。
“那就说吧……”
“闹大了……”
但那个人第三次打断了他:
“大到什么程度,我们以后再讨论。”
接着,他眯起一双小眼睛。
被莫名其妙的方式弄得不知所措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一下脸红了,并感到自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沉默了。
那个人也沉默着。
落叶打到窗户上,红红的树叶击打着窗户,到处飘扬,沙沙沙响着;那边的树枝——像枯干的骨架——形成一张黑黝黝雾蒙蒙的网;外边刮着风,黑黝黝的网开始摇晃起来,黑黝黝的网开始鸣响起来。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毫无条理、笨拙、语无伦次地叙述了阿勃列乌霍夫的事件。但是渐渐地,随着受所叙述的事件的鼓舞,他克服了自己语言结构上的坑坑洼洼,那个人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认真起来——变得越来越冷静了,然后前额也舒展了,肥厚的小嘴唇不再像是吸吮东西的样子。当讲到出现奸细莫尔科温的时候,那个人甚至高高竖起眉毛,并扭了扭鼻子,好像直到此时他一直未曾影响过讲述者的良心,仿佛由此时开始,讲述者也变得完全没有良心的了,所以至此那个人所能忍受的一切界限已经被超越,他也就——再也忍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