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仰起你那雪白的脖子(第3/5页)

“老母鸡做汤有味道,”他舔了舔嘴唇说,“这我内行。”

他动作敏捷,眼睛冒着火花,嘴里哼着古老的情歌。

“这就是生活,老板,美好的生活。你瞧,这工夫,我的所作所为就像我马上要去死。我不能让自己还没吃上母鸡就完蛋。”

“请入席!”霍顿斯太太发号令说。

她端着铁锅走来,放在我们面前。当她看见三份餐具时,惊奇地张大了嘴。她高兴得满脸通红,看着左巴,两只青莲色的小眼睛直眨巴。

“她裤裆里冒火。”左巴对我小声说。

然后,他彬彬有礼地向这女人转过身来。

“美丽的海潮仙女,我们是遇难者,大海把我们抛到你的王国。请与我们共餐,我的美人!”

老歌女张开又合拢双臂,仿佛要把我们两人都搂在怀里似的。她做了个优美的摇摇摆摆的动作,轻碰了下左巴,又碰一下我,然后咯咯地笑着,跑进她的房间。少顷,她穿上她的头号礼服又跳着晃着出来了。

她穿的是一件旧的绿色丝绒连衣裙,上面镶着破的黄丝绦。短上衣胸部敞开,开口处别着一朵布做的玫瑰花。她还提来了鹦鹉笼,把它挂在葡萄架上。

我们让她坐在中间,左巴在她右边,我在她左边。

我们三个人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一阵子谁也没有顾得上说话。我们吃饱喝足,食物很快变成血液,世界变得美好。坐在我们旁边的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变得越来越年轻,皱纹也消失了。

悬挂在我们面前,穿绿上衣、黄坎肩的鹦鹉,低下头看我们,时而像着了魔的小家伙,时而像穿了黄绿色衣裳的老歌女的灵魂。我们头顶那落了叶的葡萄架上,忽然布满了大串大串的黑葡萄。

左巴转悠眼睛,张开双臂,仿佛要把全世界拥抱在怀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老板?”他惊愕地喊道,“喝下一小盅,世界就变了样。毕竟,生活多么好啊,老板!说实在的,我们头顶上的是葡萄,还是天使,我分辨不出来。要不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存在,没有母鸡,没有美人,没有克里特?你说啊,老板,说啊,要不我就要疯啦!”

左巴开始发酒疯。他把鸡吃完就贪馋地看着霍顿斯太太,目光投在她身上,又上又下钻进她那隆起的胸脯,仿佛用手去摸似的。

女人的两只小眼睛也在闪烁。她欣赏这酒,喝了不少盅。这捉弄人的酒把她带到过去的岁月,她又变得温柔、活泼,感情外露。她站起身来把大门闩上,好不让村里人—— 她管他们叫野蛮人—— 看她。她点燃了一支烟卷,从她那法国式的翘起来的小鼻子里开始冒出缭绕的烟。

此时此刻,这女人所有的门全都敞开了,没有任何警戒。一句中听的好话就有黄金或爱情那样的力量。

我点燃了烟斗对她说了几句恭维话:“霍顿斯太太,你使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萨拉·贝尔哈特。想不到在这个荒野地方会遇到你这样文雅、优美、漂亮和谦恭的人。怎么莎士比亚会把你派遣到这里,在野蛮人中间?”

“莎士比亚?”她睁大两只湿润的小眼睛,“哪个莎士比亚?”

她的思想立刻飞去巡视她以往看过的戏剧。转瞬间从巴黎到贝鲁特,从那里再沿着安纳托利亚[1]海岸转一遭所有的音乐咖啡馆。突然,她想起来了:那是在亚历山大,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丝绒座椅,男男女女,袒胸露背,香气扑鼻,到处是鲜花。忽然,帷幕开启,一个可怕的黑人出场……

“哪一个莎士比亚呢?”她终于因想起来了而自鸣得意,又追问道,“是不是那个也叫做奥赛罗的?”

“正是他,高贵的太太,怎么莎士比亚把你派到这个荒野岩石中来了?”

她环顾一下四周,所有门都关上了。鹦鹉入睡,兔子在交配,只有我们三个人。她情绪激动,敞开了心扉,就像开启了里面装有香料、发黄了的情书、古老梳妆用具……的旧箱子。

她的希腊语马马虎虎,发音不准,咬字不清。不过,我们完全听得懂。我们时而忍俊不禁,时而—— 因为我们已经喝了很多—— 泪如雨下。

以下是老歌女在她芳香的院子里向我们吐露的概略。

“好吧好吧,我跟你们说,我才不是那种酒吧间的歌女,不是!我曾经是一个有名的艺术家。我穿镶真花边的丝绸内衣裤。可是爱情……”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点了一支左巴的烟。

“我爱上了一位海军上将。那时,克里特正闹革命,各列强的舰队在苏达港停泊。过了几天,我也去那里停泊。啊,那是什么样的气派!四个大国的海军上将:英国、法国、意大利和俄国,身上穿戴金光闪闪,皮靴乌黑锃亮,头上插着羽毛,像公鸡一样。都是每只八十到一百公斤的大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