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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吃饭啦爷爷,车停在街边。”
老法官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那条狗也站起和他一起朝门口走去。“好吧,准备走了,小宝贝儿。”到了门口法官转过身对着马龙说,“别让医生把你吓着,马龙。死亡是个很会耍把戏的家伙,他满袖子筒里都是花招,是个大赌徒。你和我也许一起死呢,也许还有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他把自己的脸颊贴在马龙的脸上亲了一下作为告别,然后跨出门去来到街口。
马龙走到店铺前面看着大门,他听到法官和孙子的谈话。“爷爷,以后在外人面前别叫我宝贝儿或者小宝贝之类的,我不喜欢。”
听了这话,马龙开始讨厌杰斯特。他被“外人”这个词刺伤,法官刚刚给他燃起的光芒曾让他温暖,现在却又黯淡下去。以前好客是一种对人真实的,让每个人都觉得是家里人的感觉,即使他只是在烧烤活动中一个普通的成员,也让他感觉是其中一分子。但是现在这种真诚的好客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种隔阂。其实杰斯特才是“外人”——他从来不像一个真正的米兰镇孩子。他高傲,同时过分礼貌。在他的柔弱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他的聪明似乎暗示着一种危险——似乎他让人联想起一把丝绸包裹的刀。
老法官似乎没有听到杰斯特的话。“可怜的马龙,”车门打开时他自言自语,“这消息一定让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马龙赶忙关上前门,回到后面的配药间去了。
现在就他一个人,他坐在摇椅里,手里拿着捣药的碾槌。那个碾槌是灰色的,因为用了很久表面很光滑。这个碾槌是他二十年前自己的药店刚开张时,和其他制药工具一起买回来的。以前这碾槌是属于一个叫格林拉夫先生的——上一次想起他是什么时候了?——是他死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被拍卖。这个碾槌也不知道格林拉夫先生用了多长时间?谁又是在他之前拥有这个东西的……碾槌已经很旧了,虽旧但却很结实,马龙甚至想也许这是个从古代遗留下来的古董。这东西肯定是古老的东西,它还能用多久?马龙觉得这石头碾槌在嘲笑自己。
马龙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好像一阵风吹过来让他浑身发冷,其实没风,他的雪茄冒出的烟都没有动一下。老法官刚才的话,犹如一曲挽歌,让他的害怕得到了缓解。他想起在塞莱若和法官儿子强尼在一起的日子,他不是外人——很多时候他是那里的客人,尤其是打猎季节——有一个晚上他甚至在那里过夜。他和强尼一起睡在一张很大的床上,有四根柱子,早上五点他们两人来到厨房,他还记得打猎前他们吃的早餐的味道:新鲜鱼子酱,热乎乎的烤饼,还有湿漉漉的狗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啊,他和强尼一起打猎好多次,也被邀请到塞莱若好多次,甚至在强尼死的那个圣诞节前一个周日,他也是在那里度过的。老法官的太太蜜西有时候也去那儿,虽然那里多数时候是为了打猎的男人和男孩子们准备的。老法官自己呢,他枪法很糟,几乎每次都一无所获,但是他都把这归咎于天空太大鸟太少。即使是那个时候,塞莱若就有一种神秘的氛围——也许是一个出身贫贱的男孩到了奢华的地方的一种感觉吧!马龙回忆着昔日时光,又想想现在的老法官——他一直是智慧的,有名望的,还有无法治愈的悲伤——他的心和爱一起沉到坟墓里去了,他的忧郁就像教堂里的管风琴奏出来的歌曲。
马龙盯着手中的碾锤,他的眼睛发着光,里面有狂热和恐惧,好像定住了一动不动,没有听见从地下室传来的敲门的声音。在今年春天之前,马龙对于生和死之间的关系节奏是很平淡正常的——就像《圣经》里说的,他经历三十再加十的四十年岁月。但是现在他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死亡状态。他想到小孩子,那么脆弱娇嫩就像珠宝一样,却也会被钉到盖着白绸子的小棺材里去。他想起一位美丽的教唱歌的音乐老师,因为吃炸鱼的时候被一根鱼刺卡住,结果不到一小时就死了。还有强尼,还有米兰城里在“一战”和“二战”中死去的男孩子们。还有谁?他们怎么死的?马龙终于听到了来自地下室的敲门声,原来是只老鼠,上个星期,一只老鼠翻倒了一瓶阿魏镇静剂,结果味道太冲了,清洁工拒绝到地下室去清扫。死亡没有什么节奏可言——只有老鼠啃蚀有节奏,还有腐烂的臭味。而那位美丽的歌唱老师,还有棕色头发年轻的强尼,还有珠宝一样金贵的孩子们,都躺在棺材里变成腐烂的尸体——马龙又看了一眼碾槌,感到一阵恶心和惊讶——因为只有这块石头可以留下来到永远。
门口传来脚步声,把马龙的思绪打断,他突然惊慌失措,连手里的碾槌都掉地上了。那个蓝眼睛的男孩子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太阳下闪光。马龙又一次注视这双令人眩晕的眼睛,他觉得那眼神似乎非常理解他,感觉到他已经处在死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