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内特利的老头(第3/5页)

这个肮脏、贪婪、刻毒的老头之所以让内特利想起他的父亲,是因为两人毫无相似之处。内特利的父亲是个温文尔雅的白发绅士,衣着无可挑剔;这个老头却是个粗野的流浪汉。内特利的父亲是个冷静、智慧、负责任的人;这个老头却是轻浮薄幸、放荡淫乱的人。内特利的父亲谨言慎行、富有修养;这个老头却是个粗野的乡巴佬。内特利的父亲尊奉荣誉,知道一切事情的答案;这个老头却是寡廉鲜耻,只晓得提问题。内特利的父亲蓄着高贵的白色髭须;这个老头却根本没有胡子。内特利的父亲——以及内特利遇到过的每个人的父亲——都高贵、英明、值得敬重;这个老头却实在是令人厌恶。于是内特利重又投入同他的辩论,决心痛斥他的卑鄙逻辑和含沙射影的讽刺,雄心勃勃地要报仇雪恨,从而吸引住他如此强烈地爱恋着的那个对他心生厌烦、无动于衷的姑娘的注意,并赢得她永远的爱慕。

“嗯,坦率地说,我不知道美国将存在多久,”他无所畏惧地说,“我想如果有一天世界本身都将毁灭,我们便不可能永远存在。但我确实知道我们将生存并繁荣很长、很长时间。”

“多长时间?”那个亵渎的老头嘲弄地问道,并露出一丝恶毒的得意,“甚至不如青蛙长久?”

“比你我都长久得多。”内特利毫无说服力地脱口而出。

“哦,原来如此!那就不会长久很多了——鉴于你那么容易受愚弄又那么勇敢,而我已经老成这个样子。”

“你多大年纪?”内特利问道,他不禁对这个老头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着迷。

“一百零七岁。”见内特利一脸懊恼的样子,那老头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看得出你也不相信这一点。”

“我不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内特利回答说,并露出羞怯的微笑,想缓和一下气氛,“我唯一真正相信的就是美国将打赢这场战争。”

“你真是太相信打赢战争了,”那个卑鄙邪恶的老头嘲笑道,“真正的窍门在于输掉战争,在于知道哪些战争可以输掉。意大利一直在打败仗,都几个世纪了,可是你瞧,我们做得多么出色。法国赢了战争吧,却是危机不断。德国输了倒繁荣起来。看看我们自己最近的历史吧。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打了场胜仗,但很快就陷入严重的困境。胜利给了我们如此荒唐的辉煌假象,结果我们帮助引发了一场毫无胜机的世界大战。可是既然我们又要输了,一切就已朝好的方向转化;如果我们成功地被打败了,我们就一定会再次出人头地。”

内特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毫不掩饰一脸的迷惘。“现在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了。你说话像疯子。”

“但我活得像健全的人。墨索里尼掌权时,我是法西斯分子;现在他被赶下了台,我就是反法西斯主义者。德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对抗美国人时,我是狂热的亲德派;现在美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对抗德国人,我就是狂热的亲美派。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愤慨的年轻朋友,”见内特利越加张口结舌、惊慌失措,那老头一双狡猾、轻蔑的眼睛便越加兴奋地闪亮,“在意大利,你和你的国家不会有比我更忠诚的支持者了——不过你们一定得留在意大利。”

“但是,”内特利怀疑地叫喊道,“你是个叛徒!趋炎附势的小人!可耻的、不择手段的机会主义者!”

“我一百零七岁了。”那老头温和地提醒他。

“你难道没有任何原则?”

“当然没有。”

“没有道德规范?”

“噢,我是个极有道德的人。”那个老恶棍半讥讽半庄重地向他保证说,一边摸着一个丰满的、长着漂亮酒窝的黑头发姑娘的光屁股,她诱惑地在他椅子的另一边扶手上舒展开身体。他坐在两个赤裸的姑娘中间,一派自鸣得意、老旧破败的架势,至尊的手一边搂一个,挖苦地向内特利咧嘴笑着。

“我难以相信,”内特利勉强说道,他尽力不去看他和那两个姑娘搂搂抱抱的样子,“我只是难以相信。”

“但这不折不扣全是真的。德国人进城的时候,我在大街上起舞,像个青春洋溢的芭蕾舞女,一边呼喊:‘嗨,希特勒!’直喊得嗓子都哑了。我甚至还挥着一面纳粹小旗,那是我从一个漂亮小女孩手里抢的,趁她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德国人离开城市的时候,我带着一瓶极好的白兰地和一篮鲜花冲出去欢迎美国人。当然,白兰地我自己喝,鲜花则是用来撒向我们的解放者的。头一辆汽车上直挺挺坐着个乏味的老少校,我拿一枝红玫瑰稳稳打中了他的眼睛。非凡的一击!你真该看看他畏缩的样子。”

内特利喘着粗气,吃惊地站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德·科弗利少校!”他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