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第10/12页)

别人一问:“哈尔伯施塔特市,谁是性格演员?”他便直截了当地做出回答。只要有人提问,他总能有问必答。“目前,蒂尔克海姆·格弗尼茨夫人在何地演出?”“她在海德堡扮演一个滑稽的老太婆。”

同米克拉斯发生不愉快的事,是在有人这样提问的时候:“请问,谁在耶拿市剧院扮演多愁善感的女主角?”亨德里克回答:“一头蠢母牛,她的名字叫洛特·林登塔尔。”这时,站在一边的米克拉斯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笑。他加入了游戏,并提问:“为什么偏偏林登塔尔是头蠢母牛呢?”

亨德里克冷冰冰地说:“她确实是头蠢母牛,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米克拉斯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但是我可以告诉您,亨德里克,为什么您偏偏要侮辱这位女士,因为您十分清楚地知道,她是我们纳粹党某领袖即飞行英雄的朋友……”

亨德里克用手指敲得桌上玻璃板梆梆响,厌烦地绷起脸。他打断米克拉斯的话,并说:“我对林登塔尔小姐情夫的名字和头衔不感兴趣。”他说话时都没瞥米克拉斯一眼,“不过,我真要对此感兴趣的话,那么这名字和头衔就会有一大串。因为林登塔尔小姐的情夫不止飞行军官一个人啊!”

米克拉斯握紧拳头,低下头,摆出一副小流氓打架的姿势,准备立即向对方扑去,大打出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他像失去理智一样喘着气说:“举起你的拳头吧!”餐厅里的人都被他的放肆行为吓了一跳。“我决不允许一个妇女因为参加了德国民族社会主义工人党和成为德国英雄的女朋友而受到公开污辱。我决不容忍!”米克拉斯咬牙切齿地说着,威胁地向前迈了几步。

“您不能容忍!”亨德里克重复着说,脸上浮起恶魔般的微笑。“唉!唉!”这下使得米克拉斯真要向他扑过去了。乌尔里希斯使劲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住。“你一定喝醉啦!”乌尔里希斯摇晃米克拉斯的身子大声说。

米克拉斯说:“我没有喝醉,相反,我很清醒!也许我是这间屋内唯一的胸中还有一点荣誉感的人!一个妇女遭到污辱,在这个犹太化的环境里竟然无人伸张正义……”

“够啦!!”这声铿锵有力的叫喊来自挺胸直立的亨德里克。大家看着他,而他却十分镇静地说,“好小子,您现在没有喝醉,这点我相信。您不要再指望环境会好转,会有利于您,以后您再也不会在这个犹太化的环境里受罪了。这点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会成全您!”亨德里克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了餐厅。

“我感到一阵凉意透过脊背。”莫茨的轻声轻语打破了这使人敬畏的寂静。墙角里传出轻轻的哭泣声,幕后提词人埃福伊把她的双臂伏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胖乎乎的手指缝中流了下来。

克罗格没有亲眼看到汉艺餐厅里的那场丑剧,所以不能直截了当地同意亨德里克永远开除青年演员米克拉斯的要求。赫尔茨费尔德夫人和亨德里克一起来劝说克罗格打消种种顾虑。院长愁容满面地摇着他的脑袋,紧锁双眉,不安地来回踱步,喃喃地说:“我承认你们有理,这小子的行为实在使人受不了,不过,我总不能把一个身无分文的病人,在没有对其警告前,残酷无情地开除掉吧。”亨德里克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愤慨地说,这种倾向于妥协的犹豫纠结的态度,同魏玛共和国执政党对纳粹党的恐怖活动表现出的无能为力,如出一辙。

“我们必须告诉那帮刽子手,他们决不能为所欲为。”亨德里克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了桌子上。

眼看克罗格快被他俩说服,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为米克拉斯说情,而且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是乌尔里希斯。

“我劝你们不要开除他!”他急切地喊着,“我认为,下一季度不让他演出,对这个年轻人的惩罚已经够重的了。这个蠢家伙昨晚所说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头脑发昏的时候。”

“我感到惊奇。”亨德里克说,通过单片眼镜用令人敬畏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感到十分惊奇,居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乌尔里希斯不高兴地摆了一下手。“好吧!让我们把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撇在一边不谈。我承认,我可怜那穷小子。他咳嗽,面颊上有黑坑,这真叫人可怜,但我为他说情并不是出于这些考虑。亨德里克,只有当你彻底了解我时,你才能明白这点:决定我行动的永远是政治因素。我们不应树敌过多,特别是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下,那样做是完全错误的。”

这时亨德里克站了起来。“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你的话!”他非常彬彬有礼地说,“我认为,把这场无疑是很有趣的理论争执继续下去,纯粹是浪费时间。问题很简单:请你们在我和米克拉斯先生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要留在这个剧院里,我就走。”他的话虽然朴实简单,但其严肃性是毋庸置疑的,好像这是他的最后通牒。他站在桌旁,十指张开,撑着向前倾斜的上身。他双眼下垂,似乎想诚恳地避免用自己的目光来影响在座的各位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