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的卫星(第6/7页)

接着,我们熟悉的展现方式代替了现实主义,太阳系模型在天空中优雅地旋转着,一只闪亮的小灯从地球起飞,前往木星。我决定不再逃避,去跟踪事实。木星的质量是其他所有行星质量总和的两倍半。大红斑。十三颗卫星。越过木星,瞥了一眼冥王星的偏心轨道和土星冰粒组成的行星环。回到地球,朝炽热炫目的金星进发。金星上的大气压力是地球上的九十倍。水星没有卫星,每公转两周的同时自转三周;这很奇怪,不像天文学家们过去所说的那样令人满意——每公转一周的同时自转一周;这样就没有一面永远处在黑暗中了。他们为什么一开始言之凿凿,后来又宣布那是错的呢?最后,出现了我们经常在杂志上看到的画面:火星上红色的土壤和像花一样粉红色的天空。

展演结束,我坐在位子上,孩子们从我身上爬过,对于刚刚看到、听到的一切,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缠着大人要吃的和玩的。有人想把孩子们的注意力从罐装汽水和炸薯条上转移到各种已知和未知的知识,以及可怕、浩瀚的宇宙上,却好像没什么效果。这也挺好,我想。孩子们有一种天然的免疫力,大多数孩子都是这样,我们不要随便干预。至于谴责这一点的成年人,推广这一展演的那些人,他们不也一样有这种免疫力吗?所以他们才配上音乐和回音效果,制造出教堂般的庄严肃穆,来激发他们认为自己应该感觉到的那种敬畏感。敬畏感——应该是什么?是往窗外看去时感到的一阵战栗吗?一旦你知道敬畏感是什么,就不会主动追求那种感觉了。

两个男人拿着扫帚来清扫观众留下的垃圾。他们告诉我,下一场展演将在四十分钟以后开始,在这之前我得出去。

“我去天文馆看展演了,”我跟父亲说,“有关太阳系的,很令人兴奋。”“兴奋”,我用了多么愚蠢的一个词。“有点儿像假的庙宇。”我补充道。

没等我说完,父亲就开始说话了:“我还记得冥王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就在他们早先估计的位置上。水星、金星、地球、火星,”父亲一一列举着,“木星、土星、海王——不,是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对不对?”

“没错。”我说。他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假的庙宇”也好。我确实是那么想的,不过听起来有点油嘴滑舌、高高在上的感觉。“说说木星的卫星吧。”我说。

“哦,我不知道新发现的那些。新发现了很多是不是?”

“两个,也不算新了。”

“对我们来说算,”父亲说,“我要动刀子了,你就变得没礼貌起来了啊。”

“‘动刀子’,这个说法不错。”

今天晚上,最后这个晚上,父亲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身上的仪器也撤掉了。他光着腿,穿着医院里的睡袍,不过并没有给人不自在或不合适的感觉。他看上去若有所思,但是心情愉快,和蔼可亲。

“你连早发现的那些都没说呢。”我说。

“让我想想。是伽利略命名的,木卫一艾奥。”

“这是第一个。”

“木星的卫星是人们通过望远镜发现的第一批天体,”父亲严肃地说,仿佛在读一本旧书里的句子,“不是伽利略命名的,是一个德国人。木卫一艾奥,木卫二欧罗巴,木卫三伽尼墨得斯,木卫四卡利斯托。对吗?”

“没错。”

“艾奥和欧罗巴,她们都是朱庇特[24] 的情人,对不对?伽尼墨得斯是个男孩子,是个牧羊童吧?我不知道卡利斯托是谁。”

“我想卡利斯托也是朱庇特的情人,”我说,“朱庇特的妻子把她变成一头熊,高挂在天上,这就是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的来历。小熊是卡利斯托的孩子。”

这时,病房的扬声器里传出声音,医院提醒大家:探视时间结束。

“等你做完手术醒过来,我再来看你。”我说。

“好的。”

我走到门口时,父亲大声对我说:“伽尼墨得斯不是牧羊童,他是朱庇特的斟酒童。”

那天下午我离开天文馆后,穿过博物馆去了中国花园。在那儿我又看到了石骆驼、兵马俑和陵墓。我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朝布卢尔大街望去,透过常绿灌木丛和高高的铁栅栏看着阳光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天文馆的展演毕竟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它让我平静下来,并感到筋疲力尽。我看到一个有些像尼古拉的女孩子,穿着军装式大衣,提着一袋子食品杂货。她个子比尼古拉矮——其实根本不太像尼古拉——但我觉得也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女儿。此刻她也可能走在某条大街上,或许就在附近,孤身一人,心事重重。现在她也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成年人,一个买完东西往家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