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第9/18页)

不过,这三日露天的劳动也给人味香饭饱的感觉!这毫不奇怪。每天傍晚,参加劳动的人都能吃到新鲜的热面包,不知是根据谁的命令,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面包烤得油亮、喷香,两边裂着口,底下的厚皮沾着少许炭屑,烤得松软适度,恰到好处。

十六

他们渐渐对车站的废墟产生了好感,犹如攀登雪山时爱上了临时的栖身之所。车站的格局、建筑的外形,以至断壁残垣,都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天傍晚太阳落山时,他们才返回车站。太阳一如既往,总在一个地方沉下,就是报务员值班室窗旁那棵老白桦树的后面。

此处车站的外墙已经向里面倒塌,碎砖头堆在屋子里。但对着完好的窗子的那面后墙倒没受损坏,一切都完好如旧:墙上的咖啡色墙纸;带通气孔的瓷瓦炉,上面有系链条的铜盖;还有墙上挂着的镶在黑框里的工具清单,都保留下来。

夕阳还像车站没遭破坏时一样,照在炉台的瓷瓦上,棕色的墙纸变成暖融融的一团火,桦树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挂着一条女人头巾。

在车站的另一端,通向卫生室的门已被封死,门上有张通告,看样子还是二月革命初或此前不久贴上去的,上面写道:

鉴于药物及包扎用品等原因,请病人暂勿求医。故此封闭,特此通告。

乌斯基·涅姆达区主任医官启。

等人们把各段之间联接处的雪堆也都铲除后,整条平整的线路就呈现在眼前,箭也似的飞向远方。铁轨两侧堆着铲起来的雪,旁边的两排黑森森的松树林墙,就好似黑色镶边。

远远望去,整条铁轨附近,都站着手持铁铲的人群。现在人们才第一次看清了全体乘客,发现人数竟这么多,不由得十分惊奇。

十七

听说再过几小时列车就要出发了,尽管天色已晚,黑夜即将来临。开车之前,日瓦戈和冬尼娅又去最后欣赏了一番铁路上清除积雪后的景色。路基上一个人也没有。日瓦戈和妻子站在那里眺望远方,偶尔交谈几句,然后返回车厢。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听见两个女人在声嘶力竭地对骂。两人马上听出那是奥格雷兹科娃和季娅古诺娃的声音。那两个女人和日瓦戈夫妇一样,都是向车尾走去。只不过她们隔着列车在车站那一侧走,而日瓦戈和妻子是在树林这一侧走。长长的列车把这两对人隔开了。而那两个女人几乎与日瓦戈夫妇总有距离,有时超过他们几步,有时落在后面一大截。

两个女人都怒不可遏,可是越来越显得精力不济。她们有时大声喊叫,有时又低得像耳语;看来由于步履不稳双腿无力,在雪地上不时要绊倒。听起来像是季娅古诺娃在后面追赶奥格雷兹科娃,追上了,就对她挥舞拳头。她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臭骂情敌。这些脏话出自她这个仪表端庄的太太之口,声音又如此甜美,让人听起来比一个粗鲁男声说脏话要丑恶百倍。

“哼,你这个荡妇,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季娅古诺娃喊道,“人家到哪儿,你就上哪儿,扭着屁股使媚眼!你这条母狗,迷着我家蠢材还嫌不够,又盯上了孩子,冲着他摇尾巴,你要坑害小孩子呀!”

“这么说,你又是瓦夏的合法老婆啦?”

“我要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合法老婆!你这脏嘴,你这祸害!惹急了我,我让你活不成!”

“哎呀,哎呀,你敢打人!放开你的爪子,你这疯婆子!你要把我怎么样?”

“我要你死,臭婊子,不要脸的野猫,一双贼眼!”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当然是母狗、野猫。可你是咱们这儿的贵族太太,是阴沟里生的,大门底下结的婚,胎里怀的是耗子,生出来的是刺猬……救命呀,救命呀,好心的人们,快来呀!哎呀,这女强盗要杀人啦!救救我这姑娘吧,救救我这没爷娘的孤儿吧……”

“咱们快点走,我实在听不下去,真叫人恶心。”冬尼娅催促着丈夫,“非出事不可。”

十八

转眼间,景色和天气全变了。火车已经驶过平原,在丘陵和山冈之间穿行。近日来刺骨的北风停息了,南来的风带着暖意,仿佛是从炉子里吹来的。

山坡上林木层叠。铁路穿林而过,火车先要爬上陡坡,然后再缓缓下坡。火车呼哧着驶进密林,几乎有些拖不动了,就像一个上年纪的护林人领着一大帮旅客徒步在林子里走,四处张望,一样东西也不愿遗漏。

其实,此时还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森林里一切都在睡梦中,静悄悄的,和冬天一样。只是偶尔当林木的低枝抖落身上的积雪时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解下脖套或松开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