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0/25页)
他在大厅里徘徊往复,摸着自己长粉刺的额头。大提琴声在一段含混的琶音[13]中飕飕上旋。那场音乐会——卡斯泰尔诺沃—泰代斯科[14]的——她到底还要练习多久呢?他也曾停下步子,伸出手去,伸向门把手。不!那次他进去过了,她看着——她看着他并且跟他说——音乐在他的脑海中来回往复、四散蔓延。他的手指抽动着,仿佛试着要将交响乐谱改写成钢琴曲。她现在应该是身体前倾着,她的手正在大提琴的指板上滑移。
临窗的昏黄光线使走廊大半都保持昏暗。伴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他跪下身去,目光聚焦在了锁孔上。
只看到墙和墙角,她肯定是在窗边。眼前只看得到墙上显眼的照片——卡萨尔斯[15]、皮亚蒂戈尔斯基[16],还有她钟爱的那个故乡的家伙,海飞兹[17]——还有些情人节和圣诞节卡片凑在里面。近旁是一张名为《持玫瑰的赤脚女人的黎明》的画作,她去年元旦得到的,脏兮兮的粉红色聚会纸帽翘着,顶在画上面。
曲音渐强,以几声极快的拨弦收尾。啊哈!最后一下低了四分之一个音呢。波尔蒂——
他很快站起来,并且,在练习应该继续进行之前,敲响了房门。
“是谁?”
“我——汉——汉斯。”
“好吧。你可以进来了。”
她坐在廊窗渐暗的光线里,她的双腿分得很开,以便夹住她的大提琴。她满怀期待地扬起了眉毛,琴弓垂地。
他的双眼紧盯住窗玻璃上雨水的细流:“我——我只是进来给你看看我们今晚会演奏的新流行曲子,你建议的那首。”
她用力拉了拉已经滑到她长袜袜口上方的裙子,手的动作引得他目不转睛。她的小腿肚子凸凹有致,一只丝袜上有一处脱了线。他前额上粉刺的颜色加深了,他又偷偷去望雨。
“你在外面听我练习了吗?”
“听着,汉斯,声音听起来空灵吗——它曾歌唱、曾把你带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去吗?”
她的脸红了,有一滴汗水在消失于她连衣裙的上领口之前,从她浅浅的乳沟之间滑落。“是——是的。”
“我觉得也是。我相信,我的演奏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进步了许多。”她很夸张地耸了耸肩,“生命就是这样待我——每当有像这样的东西到来之时便会发生。并不是说以前曾经像现在这样的——只有在你遭遇了你能够演奏的内容之后才行。”
“这正是它们所要求的。”
她凝视了他一会儿,仿佛是在寻求更强有力的认同,然后,她的嘴角率性地垂了下来。“狼音[18],汉斯,狼音快要把我给逼疯了。你知道福雷[19]的那些玩意儿——在E弦[20]上——在那条弦上循环往复,几乎是要催我去买醉。我开始怕那条E弦了——它代表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你可以换根弦的吧。”
“好的——不过,接下来我大概就该在那个调上绷紧弦儿了。不,那根本就没什么好的啊。还有,这得有代价的,我得让他们占着我的大提琴好几天,那么我该用什么?你告诉我?”
如果他能赚到些钱的话,她就能够拿到——“我没怎么想到这点。”
“这简直就是个耻辱,我想。那些拉得跟地狱一样糟的人,可以有很好的大提琴,而我甚至连个合用的都没办法拥有。我没法那样去对付狼音,对我来说是不会的。这会摧毁我的演奏——任何人都是明白这一点的。我该怎样从这个奶酪盒上演奏出哪怕一点点像样的音色?”
一段他曾经研习过的奏鸣曲乐句,在他的脑海中穿梭来回。“波尔蒂——”现在是怎么了?我爱你,爱你。
“无论如何,我到底是在烦什么呢——我们这个差劲的工作吗?”她以一个戏剧化的姿势站起身来,将她的乐器放在房屋一角。当她打开灯的时候,明亮的光圈紧随她身体的曲线,投下了阴影。
“听着,汉斯,只有尖叫,才可以平息我的不安。”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他摩挲着自己的额头,看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之间,她看到自己丝袜上脱线的地方了,带着令人不悦的咝咝声,她在自己的手指上吐了口唾沫,弯腰去将脱线开叉的底端给弄湿。
“根本没有大提琴手会在那样的时候穿丝袜的。还有,为了什么?就为了旅馆里的一个房间?还有每周每晚去拉三小时的垃圾乐曲,拿个五美元?一双丝袜——每个月我就得买两次。我就算晚上只是冲一下袜头,该脱线还是照样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