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3/82页)

“我受不了布兰农先生。”

“他挺好的,”哈里说,“有时候他似乎有点儿怪,但他脾气并不坏,要是你了解他的话。”

“我琢磨过一件事情,”米克说,“一个男孩子比一个女孩子更有优势。我的意思是一个男孩子通常可以得到一份兼职工作,而用不着把他从学校拉出来,还让他有时间干点儿别的事情。但女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工作机会。如果一个女孩子想要工作,她就得退学干全职。我当然愿意像你一样每周挣几块美元,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哈里坐在台阶上,解着鞋带。他一直扯着,直至扯断了一根。“一个名叫布朗特先生的人总是来店里。杰克·布朗特先生。我喜欢听他说话。当他喝着啤酒时,我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带给我一些新的观念。”

“我认识他。他每个礼拜天都来这儿。”

哈里解开了鞋带,并把那根断了的鞋带扯得一样长,这样他就可以重新打个结。“听着”——他神经兮兮地用短夹克衫擦了擦眼镜——“你不要对他提起我刚才说过的话。我的意思是说,我怀疑他是不是记得我。他没跟我说过话,他只跟辛格先生说话。他可能认为这很好笑,如果你——你懂我的意思。”

“好吧。”她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他迷上了布朗特先生,她知道他的感觉,“我不会说的。”

黑暗降临。像牛奶一样白的月亮出现在蓝色的天空上,空气冷飕飕的。她可以听到拉尔夫、乔治和波西娅在厨房里的声音。炉火在厨房的窗户上映出暖融融的橘黄色。飘出了烟和晚餐的气味。

“你知道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说,“我自己也很不愿承认这个。”

“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最早什么时候开始读报纸并思考你懂到的东西吗?”

“当然。”

“我过去是个法西斯分子。我过去认为我是。就这么回事。你知道那些图片,在欧洲,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行军,唱歌,步调一致。我过去认为这很棒。他们所有人都互相发誓,忠于一个领袖。他们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理想,步调一致地行军。我并不怎么操心犹太少数人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我不想琢磨这个。因为那时候我不想像一个犹太人那样思考。你瞧,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看着那些图片,读着图片底下的文字,却并不理解。我从不知道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想我是一个法西斯分子。当然,后来我还是发现了不同。”

说到自己时他的声音是严厉的,不断从一个男人的声音改变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嗯,你当时没有认识到——”她说。

“这是一次可怕的犯罪。是一宗道德罪。”

他就是那样。每一件事情要么对,要么错——没有中间道路。任何一个二十岁以下的人喝酒或抽烟都是错的。一个人考试作弊是重罪,但抄作业不是罪。女孩子涂口红或穿露背装是一宗道德罪。购买任何贴着德国或日本标签的东西都是重罪,哪怕它只值五分钱。

她回想着哈里,一直追溯到他们的儿时。有一次他患上了斗鸡眼,时间长达一年。他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放在两膝之间,注视着一切。安安静静,双目内斜。他在小学跳了两级,十一岁时他已经准备上职业学校了。但在职业学校,当他们在《艾凡赫》中读到犹太人时,其他孩子都会朝哈里张望,而他则跑回家里,哭了起来。于是,他母亲让他退学了。他休学整整一年。他长高了,变得很胖。每次她爬上篱笆,都会看到他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弄吃的。他们俩都在这个街区上玩耍,有时候他们会摔跤。小时候她很喜欢跟男孩们打架——不是真打,只是闹着玩。有时他把她撂倒,有时她把他掀翻。哈里从不对任何人太粗鲁。小孩子们弄坏了玩具都会来找他,而他总是花时间帮他们修好。他什么都会修。这个街区的女士们都找他修坏了的电灯或缝纫机。接下来,十三岁时,他又回到了职业学校,开始用功学习。他送报纸,星期六打工,阅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很少见到他——直至她举办那场派对之后。他变了很多。

“事情是这样,”哈里说,“过去我对自己抱有很大的野心。成为一个伟大的工程师,或者一个伟大的医生或律师什么的。但如今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所能思考的一切,是这个世界上现在发生的事。关于法西斯主义,以及欧洲那些可怕的事情——另一方面还有民主。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把心思放在生活中我打算成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上,因为对另外的问题我思考太多。每天晚上我做梦都想杀掉希特勒。夜里醒来我口干舌燥,很害怕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