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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可以拿报酬吗?”

“什么报酬?”

“干活应得的报酬。”

“你干了什么活?”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根香烟。他的眼睛是灰色的。他手指一弹,扔掉了香烟。

“包吃包住,”我说。“当然还有零花钱。”

“零花钱有多少?”

“还不知道。”我开始感觉到有点冷。如果雪一直这样不停地下,那我们就得让绵羊换个地方。从风车边上的田里转移到这儿来。得在大门上放一些干草。

亨克从门上跳下来,开始顺着我刚才的足迹往回走。

“你到哪里去?”我问道。

“回到床上去。我不喜欢下雪天。”

“回床上去?”

“台灯在哪里?那灯光太亮,照得我快受不了了。”

“我有四十瓦的灯泡。”

“我要二十五瓦的。”

“二十五瓦的也有。”我们走进库房。欧宝士官生的引擎罩下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我打开后备箱,拿出台灯和挡泥板。亨克接过台灯,旋即转身走开。他一走进挤奶间就不见了踪影。我被撇在原地。看着左手拿着的挡泥板,我简直无法相信刚发生的那一幕是真的。

他面对着墙壁,侧身躺在床上,用非洲动物羽绒被蒙住了脑袋。台灯放在床头柜上,插头已经插入了插座。他是在那一刻才发现台灯里没有灯泡的吧?我进门的时候,亨克没有动。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我就什么都不说。我把从亨克的房间里拿来的那张椅子放在吸顶灯的下面,尽管有一定的难度,我还是设法把吸顶灯里面的磨砂玻璃球灯泡旋松了,我把那只七十五瓦的灯泡从灯头上旋下来,换上了一只二十五瓦的灯泡。台灯旁边放着一本书,那书的作者我没听说过。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书了。书页间夹着从报纸上撕下来的一小片纸头。我给台灯装上一只四十瓦的灯泡。亨克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从他的呼吸,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睡着了。上午,他像个大人一样坐在堤坝大门上吸烟,而此刻,他却像个孩子那样赖在床上。从羽绒被的形状来看,我知道他是弓着腿躺在被窝里的。我把椅子靠墙放在门边,又把他的衣服放到椅子上。迟疑片刻之后,我还是从地上捡起了他的白色内裤,把它扔到其他的衣服上面,内裤看上去就像一团白色的奶油。背包依然丢在窗下的地上,窗户有一半已经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离开房间之前,我打开了电灯。柔和的灯光照在床上,黄色的长颈鹿清晰可见。

我把壁炉前的沙发往后拖了一点,又将它调转了九十度换了个方向。现在,沙发不再面朝我的卧室。移动沙发的时候,地面的油漆刮出了一道道划痕。本来,起居室在视觉上是长形的,现在变宽了。我从库房拿来一个土豆筐,用一把粗硬的刷子把筐刷干净,然后把电视机搬到墙角。我先把电视放在土豆筐上,将电缆线的一端插入电视机背面的小孔,另一端插入墙上的插孔——那个接口的上方有“TV”的标示。还有一个接口,上方有个字母“R”。我打开电视,图像立即出现了,与此同时,电视机发出震耳的音响。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音量调低,于是干脆一下子关掉了电视。我找来使用说明,在木头地板上坐下,把小册子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一个小时之后,我弄清了遥控器的工作原理,还设置了大约二十个频道。这时,我的屁股已经麻木了。随后,我又在地板上有划痕的几个地方抹了一遍油漆。

傍晚,我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自打下午去了一趟他的房间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亨克的人影,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过一会儿,我会把父亲的晚饭送上楼去。亨克的饭我是不会送的,他要饿了自会下楼来吃。我一边吃晚饭一边浏览报纸,看看有没有丹麦的消息。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瑞典、挪威和芬兰的任何消息。就报纸而言,整个斯堪的纳维亚(1)都是不存在的,似乎那还是一片尚未被人类发现的土地。现在,报纸翻到了电视节目版,不过我知道,我一个人是不会看电视的。电视是为亨克买的。如果他看电视,我有时候也会跟他一起看。

驴棚看上去很美。雪已经停了,天空已经放晴,月亮几乎是圆的。屋顶的积雪大约有三英寸厚,雪在屋顶的边缘形成漂亮的圆弧。气温刚好在零度以下,不过,我估计霜冻不会延续到明天上午。我在草料架上撒了一些干草,然后在干草捆上坐下来。灯光洒在地上,我能看到从奶牛棚到这里自己一路留下的那串脚印。随着驴子的呼吸,草料架的栅条间喷出一股股热气。除去驴子咀嚼食物的声音,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冬日的寂静。突然间,我渴望能抽根烟,这是一种几乎已被遗忘的渴望。抽一根烟需要多长时间?五分钟?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里,有节奏地吸进一口烟又吐出一口烟,可以合着吸烟的节奏思考,烟雾与驴子呼吸喷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明天,如果亨克不赖在床上,我要叫他来打扫驴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