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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看看你的双手。”
这下子,亨克没办法只好向床边靠近。自打走进父亲的卧室,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墙壁上,他看着墙上的东西,最后,他也注意到摆钟的一侧还靠着一杆枪。此刻,他盯着枪已有好一会儿了。他手背朝上,把手臂伸出去,好像他马上就要潜入水中。
“不对,手心朝上。”
亨克的双手翻了个身。
“嗯哼,”父亲说。
“你的自行车修好了,”我说。
“对了,那是我的自行车。骑车时小心一点,”他对亨克说。
“是,范·沃德伦先生,”亨克回答。
此前,父亲已经把装着甘蓝、马铃薯泥和香肠的盘子放到床头柜上。“你曾经接触过奶牛吗?”
“没有,”亨克回答。
“他的父亲生前是养猪的,”我说。
“养猪!”
“是的,”亨克说。他悄悄从床边挪开了一点儿,这动作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父亲说。他摇了摇头。“养猪,”他又轻声嘀咕道。
“亨克住在布拉班特,”我对父亲说。
“难怪他说话带布拉班特的口音。”
我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表现使我深感震撼。此刻,父亲根本不是一个因体力日衰而只能卧床的耄耋老人,他扮演的是一个仅仅因患流感而暂时卧床休息的大农场主的角色。一九六六年春天,他辞退了那位农场帮工。我和亨克当时十八岁,丽特看样子会长期在家里待下去。父亲给帮工预留了六个月的时间,让他去别处谋生。考虑到他平时对待帮工的那种态度,父亲那次简直算得上是大发善心了。
“见鬼,这里是我说了算!你得听从我的指令。”
父亲和帮工面对面站在奶牛棚里。我站在父亲背后的一侧,感到局促不安。在这期间,我斗胆飞快地抬眼瞥了一眼那个帮工,发现他跟我一样低垂着脑袋。我至今依然记得,听到父亲的嘴里说出“听从我的指令”这几个字,我感到非常惊讶。父亲平常不那样说话的。我不知道,帮工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说,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你说了算,”帮工回答。他没有抬头,但看得出,他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你是老板。”
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因为年轻,我的眼里溢满了眼泪。我受不了我的父亲,我很想站出来为这位教会我溜冰的人说句话。但是,我还年轻,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争执;不过尽管年轻,我还是注意到农场帮工脖子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桀骜不驯的颤抖,带着一种激愤与挑衅。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然后挺直了身子,但他没有朝父亲看上一眼。他朝我看了一眼,眼睛里喷射出难以抑制的怒火。
而现在,父亲又在努力扮演他从前的角色。也许,他甚至不需要努力,也许,这种主仆关系是油然而生的。对于父亲来说。
“出去吧,”他说。“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吃饭了。”
亨克抢在我前面退到了卧室门口,他又抢在我前面逃下了楼梯。
“天哪,”一进炊具室,他就说了这一声。
亨克想看电视。
“家里没有电视,”我说。
“什么?那你晚上干什么呢?”
“读读报纸、做点儿文字工作、查看牲畜。”
“文字工作?”
“呃-嗯。硝酸盐记录、提供给兽医的健康记录、乳品质量控制记录——”
“我明白了。那我晚上该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知道吗?不看电视的话,各种各样的事情你都不了解。”
“是吗?”我们坐在厨房里。亨克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了。我站起身来,打开了放置家用织品的橱柜。
“毛巾在这里。你跟我来。”我在他前面,向炊具室走去。“洗衣机在这里。脏衣服可以扔到脏衣物筐里。”我打开通往洗澡间的门。“这是洗澡间,”我说。“热水是用锅炉烧的。锅炉不算小,但热水也不是用不完的。”我们走回厨房。“你会做饭吗?”我问。
“我可以凑合着做一顿意大利面食。”
“那很好。”
他径直走到家用织品橱柜前,从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随即便消失在门厅里。他似乎在服从什么指令。我听到他走上楼梯,接着有一阵没有任何声响,然后他又从楼梯上下来。再过了一会儿,洗澡间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十分钟之后,他关上了水龙头。从他离开厨房的那一刻起,我什么事都没有做,一直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炊具室的门开着。“我去睡觉了,”他喊了一声。
“晚安,”我也喊了一声。
“晚安。”他又爬上楼梯。随即,楼上变得鸦雀无声。
镜子下面的架子上,一半的地方放上了他的东西:剃须用具、牙刷和牙签、沐浴露、洗发液,还有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体味祛除剂。刚用过的湿毛巾挂在淋浴间的浴帘杆子上。我把镜子上的水汽擦干净。“好一头浓密的头发,”我喃喃自语。到了现在,还是满头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