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阿斯布尔顿小姐一向与人为善,她极力劝解母亲,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管怎么说,白色也算丧服吧。”

“她肩上的红色披肩呢,这也叫‘丧服’吗?弗洛拉,你别气我了!”母亲大嚷道。

只有在假期时我才会看到舅妈。酷暑的缘故,她总穿着单薄的衬衣,领口开得很低。比起搭在光溜溜肩上的红披肩,母亲更反感这种袒胸露肩的装扮。

露希尔·布科兰很漂亮。我留有一张她的小像,可以窥见她当年的美貌。画像里的她看起来特别年轻,像是女儿们的姐姐:她习惯性地侧身坐着,左手托着微倾的脑袋,纤纤小指贴在唇边俏皮地弯曲着;一副粗眼发网兜住半泻在颈背的浓密卷发;衬衫的领口处,露出宽松的黑丝绒颈圈,上面挂着纹有意大利镶嵌画的椭圆颈饰;黑丝绒腰带上绾了个飘逸的大花结;一顶宽边软草帽用帽绳系在她的椅背上,为她平添几分稚气;她垂下的右手里,还拿着一本合拢的书。

露希尔·布科兰是克里奥尔人。她从没见过父母,又或者很早失去了双亲。母亲后来告诉我,她是个孤儿,抑或弃儿,沃蒂埃牧师夫妇那时还没有孩子,就收养了她。后来他们离开马提尼克岛,一起来到勒阿弗尔,布科兰一家也住在这里,两家人交往密切。舅舅当时在国外的一家银行工作,三年后回到家乡,第一次见到小露希尔便爱上了她,立刻向她求婚。为此,他的父母和我母亲都很难过。那年露希尔十六岁,其实收养她之后,沃蒂埃太太又生下两个孩子,养女的性格越来越古怪,她担心会带坏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他们家庭收入微薄……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她想让我明白这就是沃蒂埃一家愉快地答应这桩婚事的原因。此外我推测,年轻的露希尔也让沃蒂埃夫妇非常忧虑。我十分了解勒阿弗尔的民风,不难想象当地人会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撩人绮思的姑娘。后来我结识了沃蒂埃牧师,他为人随和,既谨慎又天真,不擅长阴谋诡计,面对邪恶更是束手无策。这个老好人当时一定是山穷水尽了。至于沃蒂埃太太,我就全然不知了,她在生第四胎时难产去世。但她生下的这个孩子与我年龄相仿,后来成了我的朋友。

露希尔·布科兰极少参与我们的生活,午饭过后,她才会从卧室下来,很快又躺在沙发或吊床上,一直到傍晚时分才会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她有时在额头上搭一块手帕,似乎是拭汗用的,然而额头上一点汗渍也没有。手帕做工精细,散发的味道不似花香,倒像果子的香气,让我惊叹不已。露希尔腰间的表链上挂着很多小物件,她经常从中挑出一面银质滑盖的小镜子,瞧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指在嘴唇上沾点唾液,润湿眼角。她还时常拿着一本书,但书页几乎是合上的,里面夹着一枚玳瑁书签,就算有人靠近,她也不会从冥想中转移目光。从她疲倦或不经意的手里,从沙发的扶手或裙摆的褶皱里,常常会掉落一方手帕、一本书、几朵花或一张书签。有一次——我说的是儿时的记忆——我拾起书,发现是本诗集,不禁脸红了。

晚饭过后,露希尔·布科兰从不和家人围坐在桌边,而是坐在钢琴前,似乎是好意地为大家弹奏肖邦的慢板《玛祖卡舞曲》。有时她的手会停在某个和弦上,音乐戛然而止。

面对舅妈时,我特别不自在,总是乱了分寸,既爱慕又恐惧。也许是这种模糊的本能提醒我去防备她。我能感觉到她对母亲和弗洛拉·阿斯布尔顿的蔑视,阿斯布尔顿小姐害怕她,母亲则不喜欢她。

露希尔·布科兰,我不愿再责备您,暂且忘掉您给我带来的诸多伤害……至少,试着心平气和地谈论您。

就在这个夏日的某天,或是第二年夏天,因为环境大体相同,我的记忆重叠,有时难免混淆。那天,我进客厅找书,舅妈在里面,我赶紧退出来。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对我视而不见,而是叫住了我。

“为什么走这么快,杰罗姆,你怕我吗?”

我向她走去,心怦怦直跳,努力冲她笑,还伸出了手。她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抚摸我的脸颊。

“你母亲给你穿得真不像样,可怜的孩子……”

她开始揉扯我身上的大翻领水手服。

“水手服的领口要再敞开一些。”她边说边扯掉我衣服上的一个纽扣。

“瞧,这样是不是漂亮多了。”她拿出小镜子,还把我的脸贴向她的脸,赤裸的手臂圈住我的脖子,手从我半敞的衬衣领口伸了进去。她笑着问我怕不怕痒,手还在继续往下探……我猛地挣脱开来,还扯坏了上衣,顿时满面通红。她却嚷道:“呸!你个大蠢货!”

我逃走了,一直跑到花园深处才停下,然后把手帕放到菜圃的小水池里浸湿,敷在额头上,接着又擦洗了脸颊和脖子——所有被这个女人触碰过的地方我都清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