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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个玩笑。”凯文告诉他,声音中不带有任何同情的意味。

“当然。那只是个玩笑。”亚马静静地重复。

“你认识她……玛雅……是吧?”凯文走到门口时喊出声来,仿佛刚刚才想起这件事。

亚马抬起头。整个球季,青少年代表队的每场练习他都看过了。凯文不只是突发奇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缜密思考、详细规划的。“认识。”亚马呢喃着。“她有男朋友吗?”

亚马迟迟没有说出答案。凯文充满期待地用冰球杆的尖端打鼓般地敲着地板。亚马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最后才不情愿地摇了摇头,幅度只有几厘米。凯文欣喜地点点头,而后朝冰球场走去。亚马站在原地,咬着下唇内侧,通过鼻子费劲地呼吸,将胶带扔进废纸篓,调整护具。他离开前通过门口在墙面所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张发黄、起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几乎已经被刮擦殆尽的字:“想怎么收获,就先怎么栽。”

他和青少年代表队球员们一起集合在中线圆圈处。圆圈中央画着一头充满威胁性的大熊。球会的象征:力量、体积、惊吓。亚马始终都是冰球场上那个个头最小的球员。从他八岁起,大家就一直说:他一定进不了下一级,他不够硬、不够强、不够壮。但是此刻,他环顾四周——这支球队将出战明天的半决赛,他们是全国最强的四支青少年代表队之一。而他在这里。他看着利特和波博,看着班特与戴维,看着班杰和凯文,他想向他们证明:他经得起一战。就算一死,也在所不惜。

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冰球那样让彼得变得情绪恶劣。更荒谬的是,也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冰球那样让他的心情变好。他反复思考当前的情况,终于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当他最后再也无法忍受挫败感与不适感时,他便起身走上看台。在那里,他的思绪通常会比较清楚。他坐在那儿,上下扔着那颗球,目光盯着混凝土许久,以至于浑然不觉青少年代表队已经在冰球场上开始练习。

苏恩离开办公室取咖啡,在回到办公室的途中,他看见彼得独自坐在看台上。虽然苏恩知道他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但他还是很难不把他当成小男孩看待。

苏恩不曾对他说过,他喜爱他。无论是作为父辈般的榜样,还是作为亲生父亲,这都是难以启齿的话。但他很清楚,彼得很怕让所有人失望。所有男人都受到恐惧感的驱使,而彼得最大的恐惧感就在于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不是个好爸爸,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的体育总监。他失去了自己的双亲和大儿子,每天早上他都极度害怕自己会失去蜜拉、玛雅和里欧。对于失去自己球会的恐惧感,他也将无法承受。

最后,苏恩看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在冰球场上练习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起先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毕竟他已经如此习惯追踪这支球队,他只管数着,而没有多想。苏恩仍站在阴影之中,只为了在队徽的光束照下时捕捉到他的面部表情。

十年来,彼得亲自参与并培训了这群男孩,他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更记得所有人父母的名字。他逐一在脑海中点阅每个人,确认是否有人缺席,是否有人受伤。不过,大家似乎都到齐了。其实,还多了一个人。他再数一次。数字对不起来。直到他看见亚马。他是所有人当中个头最小、体重最轻的,穿戴在他身上的装备仍显得有点过大,就像在溜冰学校时一样。彼得只是凝望着。然后,他笑出声来。

他已经无数次听别人提过:这个小男孩早该停止竞技,他不会有任何机会的。而现在,他就站在冰上。没有人为了争取这个机会比他更拼命,而在这所有日子里,戴维选在今天给了他机会。最简单地说,这是个小小的梦想;今天,彼得也需要一个梦想。

苏恩看见这一幕,既满意又哀伤地点了点头。他走回办公室,关上门。今晚,他将最后一次带领甲级联赛代表队练球。赛季结束后,他就会告老还乡。他内心最深处所希望的,正是所有离开某个事物的人心里所希望的:希望一切土崩瓦解。希望一旦没有了我们,事情就运转不下去。我们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冰球馆依然会存在,球会也会继续生存下去。

亚马扶正头盔,直直冲进一场近身肉搏战。他被狠狠地铲倒在冰上,却又弹跳起来。再度被铲倒在冰上,却又弹跳起来。彼得靠回椅背,露出大大的笑容。就像蜜拉说的,只有在半杯红酒和两片温热的乳酪三明治下肚以后的昏昏欲睡之际,他才会露出这种笑容。他在看台上又沉迷地待了一刻钟,而后才走回办公室。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