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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凯文十七岁,戴维是青少年代表队的训练员,两人在下一季都将进入甲级联赛。加上彼得,他们构成夺取冠军的“三位一体”:在冰上奋战的双手,休息室里的精神喊话,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的大脑。苏恩的发现终将招致自己的毁灭。彼得会炒了他,戴维将抢走他的工作,凯文将对大家证明:这是正确的决定。
苏恩看见了未来。而现在,未来已经离他而去。他推开冰球馆的门,迎接着场馆里的所有声音。
为什么打冰球?亚马从未问过这个问题。打冰球可是很痛的,无论是在肉体上、心理上或精神上,它都需要非人的牺牲。它能折断他的双腿、撕裂他的韧带,逼迫他在天亮以前起床。它占用了所有时间,吞掉了一切精力。所以,为什么打冰球?因为他小时候曾听过一句话:“冰球选手,是没有资历与长幼之分的。”他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当时,五岁的亚马还在溜冰学校就读。甲级联赛代表队训练员苏恩下到冰层上和孩子们说话。当时苏恩就已经是个胖老头了,但他两眼直视亚马,说:“你们当中有人天赋异禀,有人不是。你们当中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出生时则一无所有。但是,记住!一旦站在冰球场上,你们就都是平等的。你们在这里还会知道一件事:意志力,可以战胜阶层。”
假如让孩子们知道,只要保持饥渴就能够成为某个领域的佼佼者,孩子们就能轻易地爱上这个领域。而在所有人当中,亚马最为饥渴。对他和母亲而言,冰球是进入这个社会的通道。他还想更进一步,想使它也成为离开这个社会的出口。
他全身每个部位都感到疼痛,每个细胞都在哀求他躺下休息,但他转了个弯,眨眨眼,甩掉汗水,将冰球杆握得更紧,冰球鞋踏在冰面上。他使出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力道冲刺,一次,一次,再一次。
到了一定的年纪,所有事物都不能再让我们感到惊讶,这一点适用于人,更适用于冰球。精明的专家对这种体育项目竭尽毕生心血,所有的理论在一本比一本厚的手册中都被分解为最小单位的分子。在绝大多数的日子里,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已经没有什么独特的主意了。教练们可是一个比一个有自信,他们已经想过、说过、写过一切理论了。有些日子则比较罕见——偶尔,冰上仍然会发生无法形容的事情,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改变一切的事情。对此,你无法事先做准备,如果你全身心投入这项运动,你就只能相信:在目睹新奇的大事时,你能够认得出来。
工友走向看台,想在一根陈旧的栏杆上添几颗新的螺丝钉。看见苏恩打开大门,他惊讶不已,苏恩可从没这么早到过。
“你今天是闻鸡起舞啊,这么早到。”工友咯咯笑着。
“在熄灯号响起之前,你总得卖力工作吧。”苏恩疲倦地笑道。
工友不胜悲戚地点点头。正如之前提过的,苏恩即将被炒的消息早已在全城不胫而走。苏恩走向看台,准备去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却停下脚步。工友扬起一边眉毛。苏恩的视力已大不如前,他眯着眼看,朝冰上那个小男孩点点头,问道:“那是谁?”
“亚马,男童冰球队的一个十五岁的小男生。”
“一大清早,他在这里干吗?”
“他每天早上都在这里。”
那小男孩把自己的手套、毛线帽与夹克放置于冰面上的直线之间,作为标识物。他全速冲刺,抵达这些标识物,并在不减速的情况下转换方向,急停,射门。橡皮圆盘从未离开过冰球杆。来回五次、十次,他还能保持同样的强度。每次滑行结束时的射门,都命中球门网的同一个位置。一次。又一次。
“每天早上?是有人因为某件事情处罚他,还是怎么回事?”苏恩继续问道。
工友咯咯笑了起来,回答说:“他就是喜欢冰球。老先生,你记得那种感觉吧?”
苏恩没有答话,看着自己的手表,嘀咕一声,开始爬上看台。就在几乎来到最上方一排座位时,他停了下来。他试图再往上爬,但已经力不从心。
他在溜冰学校见过亚马,他在那里见过这些小男孩中的每个人,但当时的印象远没有现在深刻。冰球是一种熟能生巧的运动。同样的练习、同样的动作,直到成为深深烙印在脊髓的本能。橡皮圆盘不只会滑动,还会弹跳,因此加速度比最高速度重要,手眼协调能力比蛮力重要。你能从冰球场上得到的奖励,取决于比别人更迅速变换方向、思绪的能力,这就是区分高下与胜负的关键。
这种游戏仍能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日子早已屈指可数。这种情况发生时,我们事先不会得到提示,我们只能相信自己能够认出这种情况。因此,当冰刀鞋底的回声向上传到看台时,苏恩站着不动,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回首看了最后一眼。他看着那个十五岁的小男生转身,一手轻柔地握着冰球杆,摆好姿势,重新像闪电般地加速。苏恩将会记得,这真是人生中的一大福气——第三次见证不可能的事正在熊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