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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提玛住在位于洼地最深处的一间两房公寓,她用力但不失温和地将儿子从床上拖下来,他还带着自己的冰球鞋。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一语不发,亚马已经训练出一种能在移动中保持头脑昏睡的技能,而且驾轻就熟。法提玛总会怜爱不已地喊他“木乃伊”。抵达冰球馆时,她换上清洁工制服,他则去找值班工友。一开始,他还试着替她捡拾看台上的垃圾,直到她开骂、把他撵走为止。亚马担心妈妈的背,妈妈则担心其他小孩会看见亚马和她在一起,从而借机嘲弄他。在亚马的记忆中,他和妈妈始终活在两人世界里。小时候他会在每月月底到看台上捡空瓶罐,现在有时他仍会这样做。

每天早上,他协助工友打开门锁、检查灯管、打包橡皮圆盘、开启制冰机,让冰球馆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首批来练习的是花样溜冰选手,一般是在最冷清的时段;接下来练习的是所有冰球队,水平越高的球队往往越能占用冰球馆的黄金时段,而最精华时段则属于青少年冰球队与最优级(甲级)联赛代表队。青少年冰球队现在的表现非常突出,几乎已经达到整个小组成绩的最高水平。

亚马还达不到那个水平,他才十五岁。但下一季,如果他全力以赴,或许就能达到这种水平。他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带妈妈离开这里;总有一天,他将不再需要一直在脑海里对收入和支出加加减减。在这一点上,有些小孩和其他小孩有着显著的差异,差别只在于有些小孩出身的家庭收入有限,以及了解这个事实时的年龄。

亚马知道自己的选择有限,他的计划因而非常简单:从这里进入青少年冰球队,再进入甲级联赛代表队,最后杀入职业联盟。第一笔薪资一入账,他就会将清洁推车从妈妈手中一把抢来,永远不让她再看到它,让她疼痛的手指、酸痛的背能够休息,让她能够一觉到天明。他没有什么购买欲,只希望将来可以不必再在睡前计算收支,安然就寝。

工作完成后,工友就会拍拍亚马的肩膀,把冰球鞋递给他。亚马绑紧鞋带,手握冰球杆,进入空旷的冰层。这就是他的交易——他帮工友搬重物,处理工友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而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的复杂的球门板,然后在保证将冰面冲洗干净的前提下,他可以在花样溜冰选手集训前的一小时内独享整座冰球场。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棒的六十分钟,每天都是如此。

他将耳机塞进耳孔,音量调到最高,然后全速冲刺。冲过冰面,重重地撞进另一边的球门边框,以至于头盔撞在亚克力玻璃上。然后再全速冲回。一次,一次,再一次。

某个片刻,法提玛会将眼神从清洁推车上移开几秒,看着冰面上的儿子。工友和她四目相对,她做出说“谢谢”的嘴形。工友只是点点头,掩藏住笑意。法提玛想到,当球会里的训练员第一次向她提到亚马天赋异禀时,她感觉多么奇怪。对于本地语言,她只听得懂寥寥几句。亚马在还不太会走路时就学会了溜冰,对她而言,那真是一个充满神迹的费解之谜。这么多年了,她仍然没能习惯熊镇的严寒,但已经学会喜爱这座小镇的样貌。她在一个从未降雪的地方生下了亚马,而他似乎生来就精通这项冰上运动。她觉得生命中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惊异的事了。

镇中心一栋较小型的别墅里,熊镇冰球队的体育总监彼得·安德森正走出淋浴间,双眼发红,气喘吁吁。他没睡好,而洗澡也没能缓解他的紧张感。他已经吐了两次。在浴室里,他听到蜜拉在玄关忙进忙出,正要去叫醒孩子们。他完全知道她会对他说些什么:“老天爷,彼得,你已经四十多岁了,堂堂一个球会的体育总监,对青少年球队的比赛居然比队员们还要紧张。你要不要来上一片奥沙西泮(1),或喝点什么,放松一下?”安德森一家从加拿大搬回国内后,已经在熊镇住了十年以上,但他还是没能让妻子真正理解冰球对熊镇的意义。“真的吗?你们不觉得你们这些大人都太兴奋了吗?”整个球季蜜拉一直这样问他,“十七岁的青少年!几乎就只是孩子啊!”

最初几次,他还默不吭声。但是,有天夜里,他说出了心里话:“蜜拉,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这我知道。但是,我们这座小镇处于森林中心。我们没有旅游业、没有矿坑、没有高科技产业,我们只有失业率、寒冷与黑暗。要是我们能让这座小镇再次扬名立万,不管在什么领域,那我们可就是幸运儿了。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里不是你生长的地方,但是请瞧瞧你的四周:雇主歇业、镇政府缩减开支。这里的居民可是很强硬的,我们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但是现在,我们连战连败。这座小镇必须赢。我们必须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一次就够了。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但又不只是……不只如此。并不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