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伊里奇之死(第7/23页)

他又这样过了七年。他的大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又有一个孩子死了,只剩下一个正在读中学的男孩,他也是他们争吵的原因。伊凡·伊里奇想把他送进法律学校,而普拉斯科维娅·费多洛芙娜却偏偏与他作对,把男孩送进了普通中学。他的女儿在家里读书,颇有长进,男孩的学习也不错。

结婚以后的十七年,伊凡·伊里奇的生活就是这样过去的。他已经是一个老检察官了,他拒绝了几次调动,希望获得一个理想的职位。可是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几乎完全破坏了他的生活平静。伊凡·伊里奇期待着获得大学城首席法官的职位,可是却不知怎么被戈普捷足先登,得到了那个职位。伊凡·伊里奇恼怒了,开始责难他,与他以及自己的顶头上司争吵。结果上司开始对他冷淡了,下一次提升又没有他的份。

这事发生在一八八○年,这一年是伊凡·伊里奇生活中最困难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一方面他觉得薪俸不足以维持生活,另一方面他发现大家都把他忘了。在他看来,这是对他的最大的、最严重的不公平,可是其他人却觉得这是十分平常的事,甚至连他的父亲也不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他。他觉得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他们认为他的职位和三千五百卢布的年薪是极为正常的,甚至是很幸福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人们对他是多么不公平,他妻子的啰唆是多么没完没了,他已经入不敷出,开始负债,总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目前的状况是非常不正常的。

这年夏天,为了减少支出,他告假与妻子一同到她住在乡下的哥哥那儿度夏。

在乡下,由于没有公务,伊凡·伊里奇第一次感到不仅是寂寞,而且是无法忍受的痛苦,于是他决定,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必须采取某些断然的措施。

伊凡·伊里奇在凉台上来回踱步,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决定到彼得堡去活动一番,申请调到另一个部里去,以此来惩罚那些不能知人善任的上司们。

第二天,他不顾妻子和内兄的劝阻,动身去彼得堡了。

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求得一个年薪五千卢布的职位。他已经不再抱定要去哪一个部,属于哪一个派别,从事哪一类工作了。他需要的只是职位,年薪五千卢布的职位,政府机关也行,银行也行,铁路上也行,玛丽亚皇后掌管的机构也行,甚至海关都行,但一定要有五千卢布的年薪,而且一定要调离那个不能知人善任的部。

结果伊凡·伊里奇此行却取得了惊人的、意外的成功。在库尔斯克,他的一位熟人费·谢·伊里英也上了头等车厢,他告诉伊凡·伊里奇,库尔斯克省省长收到的一份最新的电报上说,近日部里要有人事变动:彼得·伊凡诺维奇的职位将要由伊凡·谢缅诺维奇接任。

这个初步拟定的人事变动,除了对俄国有其自己的意义以外,对于伊凡·伊里奇更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这次将起用一名新人彼得·彼得洛维奇,这样一来,查哈尔·伊凡诺维奇也将跃居高位,而这对伊凡·伊里奇就十分有利,因为查哈尔·伊凡诺维奇是伊凡·伊里奇的同窗好友。

在莫斯科,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伊凡·伊里奇一到彼得堡,就找到了查哈尔·伊凡诺维奇,并取得了查哈尔的承诺:替他在他所隶属的司法部里谋一个可靠的职位。

一星期后,他给妻子打了个电报:

“查哈尔接任米勒的职位。我将首批获得任命。”

由于这次人事变动,伊凡·伊里奇出人意外地在部里获得了这样的任命,他比他的同僚高出了两级,年薪五千卢布,还有三千五百卢布的调任费。伊凡·伊里奇把对自己过去的敌人和对部里的一切怨恨忘得一干二净,他觉得幸福极了。

伊凡·伊里奇回到了乡下,愉快而满意,他好久没有这样了。普拉斯科维娅·费多洛芙娜也眉开眼笑,他们签订了“和约”。伊凡·伊里奇告诉她,在彼得堡别人怎样祝贺他,他过去的敌人怎样羞愧难当,现在又怎样逢迎他,人们怎样羡慕他的职位,他还特别讲到彼得堡所有的人都很爱他。

普拉斯科维娅·费多洛芙娜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做出一副相信他的话的样子,没有反驳他。她只计划了一下,到了他们将要去的那个城市里,他们将对生活做怎样的新安排。伊凡·伊里奇高兴地看到,这些计划也正是他的计划,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他那被搞糟了的生活又将恢复原本应有的愉快和体面的性质了。

伊凡·伊里奇回来后只住了很短一段时间。九月十日他必须去上任,此外,在新的地方安顿下来也需要时间,得把所有的东西从省城运去,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添置和定做。总而言之,一切该怎样安排,他已胸有成竹,普拉斯科维娅·费多洛芙娜心里所想的也几乎跟他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