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3/19页)

“嗯,好吧。”

回家时,叶甫根尼激动极了。“将会怎么样呢?乡下娘儿们会是什么样子呢?可别是个丑八怪,叫人见了害怕。不会的,她们都很漂亮。”他想起他平日经常盯着看的那些女人,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该干什么呢?”

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他到守林人的小屋去了。丹尼拉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而又意味深长地朝树林那边点了点头。血涌进了叶甫根尼的心房,他感到心在怦怦地跳,接着就朝菜园那边走去。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澡堂跟前,也没有人。他走进澡堂看了看,出来时忽然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原来她站在山沟那边的树丛中。他越过山沟向那边跑去,他没有注意到山沟里长着荨麻,他被荨麻刺得火辣辣的,鼻梁上的夹鼻眼镜也弄丢了,一口气跑到了对面的山坡上。她系着一条白色的绣花围裙,穿一条红褐色的方格裙子,头上扎一块鲜艳的红头巾,光着脚站在那儿,怯生生地微笑着,显得那么鲜艳、健康、美丽。

“那边有小路,应该绕过来。”她说,“我们早就来了,等了半天了。”

他走到她身边,向四面张望了一下,便抱住了她。

一刻钟以后,他们就分手了,他找到了他的夹鼻眼镜,顺便到丹尼拉那儿去了一下。丹尼拉问他:“老爷,您满意吗?”他给了丹尼拉一个卢布就回家去了。

他感到很满意,只是开头有点害臊。但是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一切都很好。主要的是,现在他觉得浑身轻松,心情平静,精神饱满。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地看清楚她。只记得她很干净,很清新,不难看,挺大方,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她到底是谁家的媳妇呢?”他自言自语道,“他说是别奇尼科夫家的,到底是哪一个别奇尼科夫[2]呢?村里有两家人姓这个姓。也许是米哈伊拉老头的媳妇。对,大概是他家的,他不是有个儿子在莫斯科吗?什么时候去问问丹尼拉。”

先前乡村生活中那种最不愉快的感觉——被迫的禁欲生活——从此消除了。叶甫根尼活跃的思维不再受到破坏,他能够自由自在地从事自己的工作了。

但是叶甫根尼肩负的事业很艰巨:有时他觉得他简直支撑不住了,到头来恐怕还是不得不变卖田产,所有的辛劳都将付诸东流。主要的是,这将证明他不能干,没有能力把他所从事的事业进行到底。这是最使他感到不安的。常常是,一个漏洞他还没补好,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意想不到的窟窿。

在这段时间里,以前不知道的父亲的债务,不断地被发现。看来,父亲晚年是到处借债。五月里分家时,叶甫根尼以为一切情况他全摸清了,不料到了盛夏时节,他突然接到一封信,这才知道还欠寡妇叶西波娃一万二千卢布的债务。债主拿不出正式的借据,只有一张普通的收据,据代理人说,对这张收据是可以提出异议的。可是叶甫根尼连想也不曾想过,仅仅因为对这张收据可以提出异议,就可以拒付父亲确实借过的债。他只是想弄清是否确实欠这笔债。

“妈妈,叶西波娃·卡列里娅·弗拉基米罗夫娜是什么人?”当他们像平时一样坐下来吃午饭时,他问母亲。

“叶西波娃?她是你爷爷的养女。有什么事吗?”

叶甫根尼把来信的事告诉了母亲。

“奇怪,她怎么不知道害臊!你爸爸给过她多少钱啊!”

“可是我们欠她钱吗?”

“怎么跟你说呢?钱是不欠她的,你爸爸呀,就是心地太善良……”

“对,但是爸爸认为这是一笔债。”

“我没法跟你讲,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困难。”

叶甫根尼看出,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而且她似乎在试探他的口气。

“从这一点上我看得出,应该还这笔债。”儿子说道,“明天我就上她家去跟她商量,是否能缓期。”

“唉,我多么可怜你。不过,你知道,这样更好些。你去告诉她说,她必须等待。”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说,显然,儿子的决定使她宽慰,也使她感到自豪。

叶甫根尼的处境之所以特别困难,还因为妈妈虽然同她住在一起,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处境。她一辈子习惯于过阔绰的生活,甚至想象不出儿子目前的处境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他们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儿子将不得不变卖一切,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所能找到的职位,年薪最多只有两千卢布,以此来维持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她不明白,摆脱这种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紧缩各种开销,因此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许多小事上,在雇用园丁、马车夫和仆人方面,甚至在饮食方面,叶甫根尼竟那么小气。此外,她也跟大多数的寡妇一样,对亡夫怀着崇敬的心情,而这种心情与丈夫活着时她对他的感情完全不同,而且她也无法想象,她丈夫生前所做和所安排的事,也可能是不好的,应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