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第6/6页)

自由!可仍在宗教法庭的魔掌之中!我刚从那可怕的木架上滑到牢房的石头地面,那可憎的钟摆就停止了摆动。接着我看见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往上拉,穿过天花板不见了。这对我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我的一举一动都无疑地受到监视。自由!我只不过是逃脱了一种痛苦的死法,随之而来的将是比死亡还痛苦的折磨。想到这儿,我神经质地环顾囚我于其中的几面铁壁。显而易见,某种异常,某种一开始还令我回不过神来的变化,已经发生在这间地牢。在好一阵恍恍惚惚战战兢兢的出神之中,我徒然地绞尽脑汁去东猜西想。在这段时间里,我第一次意识到了那道照亮地牢的黄中透绿的光线之来源。光从一条沿着整个地牢墙脚伸延的宽约半英寸的缝隙中透进,这样看起来墙壁仿佛完全是与地面分开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我拼命想从那条缝隙看到外边,结果当然是枉费心机。

当我放弃那企图从地上站起来时,我突然看出那牢房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先前曾注意到,墙上那些鬼怪图的轮廓虽然清晰,可色彩却显得模模糊糊。但现在这些色彩已显现出并越来越鲜明地显现出一种令人吃惊的最光彩夺目的灿烂,这使得那些鬼怪图更显恐怖,连比我神经健全的人见了也会毛骨悚然。那些鬼怪突然间都长出了我先前不曾看见过的眼睛,现在这些可怕而又极富生气的魔眼正从四面八方瞪着我,而且都闪出一种火一般的光焰。我无论如何想象也没法认为那火是我的幻觉。

幻觉!我甚至连呼吸都觉得铁板烧红的气息直往我鼻孔里钻!地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那些盯着我受煎熬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一种比血更浓艳的红色在那些血淋淋的恐怖画上蔓延。我气喘吁吁!我上气不接下气!这毫无疑问是我那些刽子手们的阴谋。哦!最无情的家伙!哦!最凶残的恶棍!我从那炽热的铁壁往地牢当中退缩。想到马上就要被活活烧死,那陷坑的阴凉似乎倒成了我灵魂的安慰。我迫不及待地冲到那可怕的坑边,睁大眼睛朝下张望。从烧着的牢顶发出的火光照亮了陷坑的幽深之处。可是,我所看见的一时间差点使我疯狂,我的心灵拒绝去领悟我所见的是何意义。但最后那意义终于闯入了我的心灵,在我发抖的理智上烙下了它的印记。哦!无可言表!哦!真正的恐怖!哦!除此之外任何恐怖都算不上恐怖!我一声尖叫,逃离坑边,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温度急剧升高,我又一次抬眼张望,浑身不由得像发疟疾似的一阵战栗。地牢里又发生了第二次变化,这一次显然是形状的变化。像刚才一样,我一开始也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这一次我很快就回过神来。宗教法庭因我两度脱险而加快了报复,这次再也不可能与死神周旋。地牢本来是四方形的。可我现在看见那铁壁的四角有两个成了锐角,另外两个成了钝角。这可怕的变化随着一种低沉的轰隆声或呼啸声飞速加剧。转眼之间,地牢已经变成了一个菱形。但变化并没有到此为止,我也一点儿不希望它到此为止。我可以把那火红的四壁拥抱进我的胸膛,作为一块永恒的裹尸布。“死亡,”我说,“除了死于那陷坑,我接受任何死亡!”白痴!我难道会不知道把我逼进陷坑正是这火烧铁壁的目的?难道我能忍受铁壁的炽热?即便能忍受,难道我能经得起它的压力?此时那菱形变得越来越扁,其变化速度快得不容我思考。菱形的中心,当然也就是最宽处,已刚好在那张着大口的深渊之上。我缩离陷坑,可步步逼近的铁壁不可抗拒地把我推向深渊。最后,地牢坚实的地面已没有供我因烧灼而扭曲的身体的立足之地。我不再挣扎,但我灵魂之痛苦在一声响亮的、长长的、绝望的、最后的喊叫中得以发泄。我感觉我正在深渊边摇晃。我移开了目光。

忽闻一阵乱哄哄的鼎沸人声!一阵嘹亮的犹如许多号角吹响的声音!一阵震耳的好像无数雷霆轰鸣的声音!一只伸出的手臂抓住了我的胳膊,就在昏晕的我正要跌进那深渊之际。那是拉萨尔将军[8]的手。法国军队已进入托莱多城。那个宗教法庭落在了它的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