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第9/10页)

“我休息够了,真的该走了。”克努尔普放下酒杯。

碎石工人看着克努尔普,摇了摇头。

“克努尔普,你不应该沦为可怜的流浪汉,你本应拥有更好的身份,”他缓慢地说着,“你比别人有才华,可是你并没有发挥出来。我不是信徒,可是圣经我却是相信的,所以你必须思考你到时候该如何向主解释这一切。我说这些话,你可不要生气啊。”

克努尔普笑了笑,拍拍老友的胳膊,站了起来,“夏普莱,我们的上帝也许根本就不会问这样的琐事,他也许会说:你这孩子总算来了,然后为了在天堂找一个最轻松的工作。”

夏普莱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跟你聊天,就不能太正经。”

夏普莱从裤兜里摸出几个马克,递给克努尔普,一副你不收下我就不让你走的模样。克努尔普无可奈何地笑笑,最终还是接过马克装进兜里。

克努尔普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老家,同夏普莱摆了摆手,坚定地转过头去,却克制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

他加快脚步,随即在上面森林的转弯处消失了踪影。

过了两个星期,冷冷的雾一连笼罩了好几天,森林里只点缀着晚开的吊钟花和冰冷的熟树莓。在阳光普照几天之后,冬天突然来临了。严寒的冷霜降后第三天,天气变得柔软,下起了又重又急的雪来。

在那段时间,克努尔普四处踱步。不断地在故乡四周漫无目的地徘徊,有两次在很近的地方,他藏身在森林中看到过敲石匠夏普莱,但只是观看而已,并没有出声叫他。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继续心力交瘁地走在这条长远无益的道路上,他仿佛被顽强的荆棘藤蔓缠卷进去一般,在错误的一生的纷乱中愈陷愈深,他找不出任何意义和一丝安慰。病情更加恶化。有一天,他差点就想抛弃目前的一切,到葛尔巴斯亚去敲开医院的大门。但是独处了几天之后,再度去看横亘在下方的市镇,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对他充满了敌意。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经不属于那里了。有时候他也到村子里去买一片面包。榛树果实唾手可得。晚上他就在锯木工的小木屋或田里的干草堆过夜。

现在他冒着大雪,从巴尔福斯往谷间的水车小屋走去。不顾体力衰弱,精疲力竭,他依然继续走下去。他要充分利用所剩不多的生命,走遍森林边缘和林中小径。虽然病情严重,疲倦万分,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并没有丧失昔日的敏锐。已经失去任何目标的他,有如一只机灵的猎狗,用眼睛和鼻子去追踪地面的凹洼、微风的轻拂、动物的足迹,一切都没有忽略。这并不是出于他的意志,只是他的脚自己在走动而已。

好几天以来他一直是这样度过的,但现在他在心中,他站在神的面前,不断地和神谈着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知道神不会对人类做出什么举动。神和克努尔普两个人互相谈着,谈他那毫无意义的一生,谈如何才能改变他的生涯,谈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而不会变成别的样子。

“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克努尔普重复地坚持道,“我14岁时,法兰翠丝舍我而去。那个时候我应该还能做很多事情的。不过,从那以后我就被毁了,被打垮了。我变得一无是处——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说有什么错误,那就是你没有让我在14岁时死去!如果死了,我的一生就会像成熟的苹果般完美无瑕了。”

神只是不断地微笑着。他的脸不时在暴风雪中整个隐去。

“喂,克努尔普,”神说教道,“你想想年轻时的情景,想想在奥登华尔的夏天,想想在雷希休特登的时光!那时候你不是像小鹿般地跳了舞吗?不是感受到美丽的生命在体内震动吗?你的歌声,你的口琴不是让女孩们听得泪水盈眶吗?还记得在帕斯比尔的星期天吗?另外还有你的初恋情人嫣丽蒂,难道这些全都等于无吗?”

克努尔普不禁沉思了起来。于是,他那青春时代的快乐,仿佛远山的野火一般,闪耀着美丽的朦胧光辉,有如蜂蜜和葡萄酒般的香醇甜美,就像早春夜里温暖的和风,低声地吹拂过来。啊,那真是太美了。高兴的时候美,悲伤的时候也美。要是缺少了那样的一天,不知会有多可惜呢!

“啊!真的很美,”克努尔普承认神说的不错,但心里却有如疲累已极的孩子,又想哭泣也想反抗,“那时候很美。当然,罪恶和悲伤也已经隐藏其中,但那是一段幸福的岁月是不会有错的。大概很少人能像我那时候那样的干杯,那样的跳舞,那样的庆祝恋爱的夜晚。但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就该终结了!在那里,幸福已经被刺伤了。我还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那样美好的时光就不曾再有过。不,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