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十一(第2/5页)

“您是要我恭维您一句吗?”达尔西微笑道,同时往前挪了挪身子,好能面对面看着她。接着,他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继续说道,“老实说,这是我保留毕生最幸福的时光的记忆,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您猜字谜真有天赋!……”朱莉引开话题,深恐这种谈话感情色彩太浓。

“要不要我再给您举个事例,证明我的记忆力呢?”达尔西插口道,“您可否记得,我们在朗贝尔夫人府上订的盟约?我们俩约定要讲天下所有人的坏话,而且相互支持对付任何人……然而,我们的盟约和大多盟约的命运一样,束之高阁而未执行。”

“您怎么知道呢?”

“唉!可以想象,您并没有多少机会来维护我。因为,我一旦离开了巴黎,还有谁闲着没事关心我呢?”

“维护您……倒没有……但是,向您的朋友谈起您……”

“唔!我的朋友!”达尔西略带伤感地微微一笑,高声说道,“那个时期,我没有什么朋友,至少您认识的没有几个。经常去拜访令堂的那些年轻人,不知道为何都恨我。至于那些女士,她们也难得想到外交部的一个随员。”

“那是因为您不理睬她们。”

“倒也是。我见了不喜欢的人,从来就不会装出可亲的样子。”

假如夜不这么黑,能看得见朱莉那张脸的话,达尔西就会看出朱莉听了最后这句话,不禁满脸通红,只因她也许赋予了这句话一种达尔西没有想到的意思。

无论如何,朱莉也要放下彼此都保存得过分清晰的记忆了,想引对方再讲讲他的旅行,希望通过这种方法就只聆听而无须说话了。这一招儿对付经常旅行的人,尤其对付那些游历过遥远国度的人,几乎每次都很灵验。

“您能旅行多有意思啊!”朱莉说道,“太遗憾了,像您那样的旅行,我是永远也不可能有了。”

可是,达尔西已没有讲述的兴致了。

“刚才那会儿,”他突然问道,“跟您说话的那个蓄胡子的年轻人是谁?”

这一问,朱莉的脸更红了。

“他是我丈夫的一位朋友,”她回答说,“是同一个团队的一位军官……听说,”她不愿意放弃关于东方的话题,继续说道,“见过东方美丽的蓝天的人,再到别的地方就没法儿生活了。”

“我可讨厌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指的是您丈夫的那个朋友,而不是蓝天……至于蓝天嘛,夫人,求上帝让您免遭那份儿罪吧!天天望那蓝天总是一成不变,总是一个样子,久而久之,您就会深恶痛绝,甚至觉得巴黎的迷雾也是最美的景色。请相信我好了,那种美丽的蓝天,昨天那么蓝,明天还是那么蓝,比看什么都让人心烦。您哪儿知道,人们多么焦急地等待、多么热切地期盼天空出现一朵云彩,可是不断希望又不断失望!”

“然而,您在那蓝天下,却生活了很长时间呀!”

“要知道,夫人,对我而言,换样生活相当难。假如真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那么,东方的奇风异俗势必引起的那点点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我就会尽快回到贝勒沙斯街一带。”

“我相信许多客旅他乡的人,如果像您这么坦率的话,也一定会这样说……对了,在君士坦丁堡,以及在东方的其他城市,您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那里也同所有地方一样,有五花八门消磨时间的办法,英国人喝酒吃茶,法国人赌博,德国人抽烟,也有一些脑袋瓜灵的人,变着花样找乐子,爬上房顶,用望远镜窥视当地女人,不免招来枪击。”

“您大概最喜爱这后一种娱乐吧?”

“绝非如此。我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土耳其文和希腊文了,并因此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我处理完使馆的文件之后就去写生,就到淡水河[208]畔骑马,还去海边瞧瞧有没有从法国或者其他地方来的人。”

“在离法国那么遥远的地方能见到一个法国人,您一定特别高兴吧?”

“当然了,不过那得是见到一个聪明人,而去的尽是贩卖假首饰或者开司米衣料的商人。更糟糕的是碰到青年诗人,他们远远望见大使馆人员,就会冲人家叫喊:‘带我去参观古迹废墟吧,带我去圣索菲亚大教堂[209]吧,带我去山区吧,带我去蓝色海岸吧,我想去看看海洛[210]哀叹的地方!’稍后,他们就中暑了,只好躲在房间里,除了最近几期的《立宪报》[211]之外,再也不想看什么了。”

“您仍不改老习惯,把什么都看得那么糟。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您知道吗?因为您还是那么爱嘲笑人。”

“哦!夫人,您说说看,一个受惩罚的人下了油锅,难道还不能寻点儿开心,损一损自己的难友吗?千真万确!您并不知道我们在那边的生活有多悲惨。我们大使馆的这些秘书,好似燕子一般飞来飞去,永远也不停歇。对我们而言,根本没有给生活增添幸福的那种亲密交往……我想是这样的。这六年来,我就没有找到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他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声调有些异样,身子越发靠近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