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维尔鬼魂(第7/10页)

“我真为您难过,”她说道,“不过我那两个弟弟明天就回伊顿去啦,以后呢,只要您听话不捣乱,没人会来惹您的。”

“太可笑了,竟然要我不捣乱,”他回答,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斗胆和他说话的漂亮小姑娘,“太可笑了。我必须把锁链弄得哗哗响,必须对着锁孔哼哼叫,夜里也得到处走,如果你说的捣乱指这个,那可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啊。”

“这一点也不算是存在的理由,您知道您一直非常坏。乌姆尼太太跟我们说了,我们刚到第一天她就说了,您杀了您太太。”

“这个嘛,我不否认,”鬼魂愤愤地说,“可那纯粹是桩家事,与他人无干。”

“杀人可是非常不对的。”维吉尼亚说道,她有时会流露出一种可爱的清教徒式的凝重,颇有新英格兰某先祖的遗风。

“嘿,我才讨厌假正经的虚无缥缈的道德说教呢!我太太乏善可陈,我衣服的圈领从来都浆不好,烹调术也一窍不通。可不,有一次我在霍克利树林猎到鹿,顶呱呱的一头两岁牡鹿,你猜她把鹿弄成什么样子摆上桌的?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过去了。我觉得她几个兄弟也不是好货色,把我活活饿死,虽然是我杀了她。”

“把您活活饿死了?啊,鬼魂先生,我是说西蒙爵士,您饿吗?我餐盒里有份三明治。您要吃吗?”

“不,谢谢你,我现在什么都不吃。但还是得谢谢你有心,你比你们家那些粗鲁庸俗、不老实的大坏蛋要好得多了。”

“别说了!”维吉尼亚嚷道,脚往地上一跺,“您才是个粗鲁庸俗的大坏蛋。要说不老实,您说是谁从我的颜料盒偷了颜料,去图书室涂那块荒唐的血渍?最初您把我的红色全拿走了,连朱砂红也拿了,害得我画不了落日,接着您拿走了翠绿和铬黄,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靛蓝和锌白,只能画月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画起来也一点都不容易。可我从没告发您,尽管我气得不行,而且这事从头到尾都荒唐透顶,您说有谁见过翠绿色的血?”

“真还是的,”鬼魂说道,口气温和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现今非常难搞到真血的,况且,事是你兄长挑起的,用他的什么优佳去污剂去擦,那你说我用下你的颜料有何不可。至于颜色嘛,这向来就是个品味问题:比如说,坎特维尔家族的是蓝血,英格兰蓝血中的蓝血。但我知道你们美国人不管这些的。”

“您什么都不懂,最好还是出国去长长见识。我父亲可高兴免费给您走一趟的,虽然在那里各种酒啊精啊都要付很高的关税,但过海关一点问题都没有,关员全是民主党人。一到纽约,您肯定会红得不得了。我知道那里很多人会花十万美金要个祖父,如果能要来个家庭鬼魂,再多花多少钱都舍得。”

“我看我不会喜欢美国的。”

“那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废墟,没什么古玩珍品吧。”维吉尼亚挖苦道。

“没有废墟!没有古玩!”鬼魂回答,“你们有你们的海军,你们的气派。”

“那晚安啦,我去跟爸爸说让我那俩弟弟多放一周假。”

“请别走,维吉尼亚小姐,”他叫道,“我这么孤单,心里这么难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睡觉,但又不行。”

“这就奇了怪了!只消上床,吹灭蜡烛就行。有时真还很难不打瞌睡,特别是在教堂里,可要是想睡呢,一点也不难。是啊,连婴儿个个都知道怎么睡,他们并不很聪明啊。”

“我没睡觉已经三百年了。”他伤心地说,维吉尼亚一听吃惊地瞪大了她美丽的蓝眼睛。“三百年没睡觉,要我就太累了。”

维吉尼亚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小嘴唇抖得像玫瑰花瓣。她靠上前,跪在鬼魂身边,抬眼看着他苍老枯瘪的脸。

“多么、多么可怜的鬼魂啊,”她喃喃地说,“您没地方睡吗?”

“在很远的地方,过了松树林那边,”他回答说,声音低得像梦呓,“有一个小花园。那里的草又长又深,毒芹的花开得像白色的星星,夜莺整夜整夜地唱。整夜地不停唱着,月亮清清冷冷地望下来,紫杉树张开巨大的臂膀,遮盖住酣睡的人们。”

泪水模糊了维吉尼亚的眼睛,她用双手捂住脸。

“您说的是死亡之园。”她悄声说。

“没错,是死亡。死亡必定是这么美的。躺在柔软的黄土中,青草在头顶招摇,耳朵凝听着寂静。没有昨日,也没有明天。忘了时间,忘了生命,静静地安息。你可以帮我。你可以帮我打开死亡之屋的大门,因为爱与你同在,因为爱比死强大。”

维吉尼亚浑身发抖,打了个哆嗦,一时间屋里一片沉寂。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