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不是,一起去滑冰吧。”
“不好意思,我现在实在提不起这种兴致,而且也不会滑冰。”
“我教你。路奇不是也写了吗?‘黎明时分,刚刚冻结的湖面’。”
滑冰场里尚没有客人,只有整冰车一边转动着车轮下的滚刷一边前进。
我很后悔没有戴围巾,没想到这里会如此冷。
从前就知道在车站对面有个萧条的滑冰场,却是第一次来。因为门口的招牌锈迹斑斑,入口处又总是一片昏暗死寂,我以为这里早已关门大吉。
椭圆形的滑冰场并不特别宽敞,周围除了一圈水泥长凳环绕以外再无其他装饰。这里没有茶室,没有礼品店,也找不到身穿华服的花样滑冰选手。天花板上暴露出黑漆漆的钢筋,灯光昏暗得让人心里没底,墙壁上到处贴着马戏团巡回演出、花市开放以及幼儿园义卖会举行的通告——都是过期的。
“来,先要借鞋。你穿多大的?”
彰熟门熟路地把我拖到柜台前。
“36码。”
“那么,一双36码,一双44码,谢谢。”
女服务员一言不发,咚的一声在柜台上放下两双鞋。彰的鞋码和弘之的一样。
一站到冰上立刻就失去了平衡,我赶紧抓住扶手。扶手又黑又亮,不知道被多少人掌心的油脂浸润过。
“你真是第一次滑冰啊?”
彰抛下我自顾自地滑了起来。他滑得真好,就像真正的花样溜冰选手一样。身体半屈,双腿交错滑行,时而斜过冰刀急转,时而飘逸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周身未见一分用力,头发却是急速地飞扬。
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冰刀滑过冰面的声音很好听。
“嫂子,到中间来啊!一直抓着栏杆,再久都滑不好的。”
他在对面叫我。被寒气包围的声音弹在天花板上,形成了好几重的回声。
我尝试着前行,却并不能如意。我的脚无法随心所欲,只能慢吞吞地挪动,双手怎么摆都无法保持平衡。
“大胆地把身体往前倾,脚就会自然跟着往前了。看,就是这样。”
彰做起了示范,他故意很夸张地单脚滑行,却没有摔倒。
他穿着在太平间第一次见面时穿过的衣服,旧的灯芯绒裤和起满毛球的黑色毛衣。在冰上显得尤为白皙,松散的头发不时遮住他的侧脸。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堪地站在这个滑冰场里?彰绕着滑冰场顺时针滑了好几圈,看起来很开心。客人陆续进场,音乐不知不觉已经响起——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某首电影配乐。没有人孤身只影,大家都和自己的恋人、父亲或者朋友手拉着手。我,无可救药地迷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方。
弘之也来过这里吗?穿着44码的鞋,把入场券的副券放进口袋,握着这根扶手。
“站着多无聊啊,我们去那边!”
彰滑到我身边,气喘吁吁地说。
“我不是来享受的。”我说,“我已经快乐不起来了。”
我别过脸,鞋尖踢在有机玻璃板上,发出的响声大得超过自己的想象。正要退场,彰按住了我的肩。
“这样就太悲伤了,嫂子。”
他呼出的气息是白色的。
他就这么拉住我的手臂,带着我离开扶手。动作并不强势,我的身体却自然地被带动了起来。
“脚再用力,对,就这样。”
为免摔跤,我不得不用力握住彰的手。我一直摇摇晃晃,他一直稳如泰山。人们接二连三地从我们身边滑过。
“再加一点速度,重心往前移。看,不是成功了吗?第一次能这样,已经很棒了!”
我们一起绕着滑冰场滑。他一直都在表扬我,看我要撞到别人时,就轻轻地把我带往没人的地方。虽然只是手拉着手,但我似乎已经将全身的力气交付于他了。
滑冰场上有个将绒线帽遮到额头的小男孩,也有靠着扶手娓娓而谈的情侣。一个女学生惊叫着摔倒了,好几个人看到后笑着起哄。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因为看到彰的表情以及动作就想起弘之。但唯有味道,是不能控制的。彰和弘之有着一样的味道。
其实之前我也有察觉,却逃避不想承认。
闭上眼睛闻着那味道,我以为弘之又站在了眼前,恍然睁眼后因为失落而倍加痛苦。确切地说,它并不明晰如味道,它只在瞬间抚过心头,是更为朦胧的气息。微暖,静谧,有点像树木的清香。当我们并肩而行他忽然凝望我时,当他为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当我的耳朵贴在他裸露的胸膛时,我无数次地记住了这个气息。
彰的滑冰鞋挂起的冰溅到我的脚踝处,我们的肩和手腕不时地碰到一起,黑色的毛衣擦过我的脸。我无法欺骗自己,那是和弘之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