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 过世的阿婆(第2/5页)

青年比赛地,有一念佛老婆婆。虽然本人大概是有意不让自己引人注目,可不管愿不愿意,她的身影还是很惹眼,据说照片都上报纸了。

青年说,无论是进入击球员区后,或是在和投手交换暗号的时候,还是坐在长凳上声援队友期间,一直都能感受到阿婆的祈祷。事实上,他阿婆的身影非常之远,几乎只能看见黑色的一点。但是就在隐藏于其他观众中间的这一点上,有个人在一心为自己祈祷平安——唯有这个事实,是难以撼动的。而且,她所祈求的,并不是孙子击出一个安打或孙子赢得比赛之类浅薄的愿望;她是祈愿更广大的平安无事,参加比赛的孩子、候补队员、我方对方、教练、父母兄弟姐妹、看客们——聚集在此处的人们全都平平安安。

“只要想到阿婆在那里,心里就很踏实……”青年说,目光像是在搜寻站在击球练习场的护笼外面的阿婆,“就算被逼到九局下半,两人出局,满垒振三球这样的困境,也不会自乱阵脚,照样叉开双脚站得稳稳当当。”

比赛结束,为了不干扰孙子的集体活动,阿婆总是迅速离开。不论青年多快赶去外场席位,留下的总是只有阿婆坐过地方那一点坐垫的痕迹。

阿婆去世,是在青年上高中二年级,他刚刚十七岁的时候。春季的新人赛成了她最后一次观看的比赛。告别时,青年把坐垫放入了棺中。从少年棒球时代起,长久以来一直支持着阿婆的祈祷的这块坐垫,据说棉絮都磨薄了,中间浅浅地凹进去一块。

高中毕业以后,青年过着完全脱离棒球的生活。他在银行找到工作,成了一名销售,每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连享受业余棒球比赛的闲工夫也没有。但是,有时候,工作出乎意料提前做完的晚上,他就一个人跑到击球练习场,投入二十球或三十球的代币,站在击球员区挥动球棒。现如今身体已经迟钝得不行了,挥抡起球棒来没法再像十几岁时那样敏捷。可即便如此,时不时地,活像某种奖励似的,被球棒中心击中的球也会画着笔直的轨迹呼啸而去。青年则会注视着球飞去的方向,因为他感觉到,阿婆就端坐在那里,正在为自己祈祷。

和青年一起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聊天,大概有过四五回吧。主要是青年谈他过世的阿婆,我在旁边倾听的模式。他很热心,似乎说,既然长得如此相像,你就无论如何有必要了解有关阿婆的事情。我基本上不插嘴,把倾听者的角色贯彻到底。也因为抱有这样的心态,即不管前因后果如何,既然有了交集,就再也没法退回到从前了。而缅怀同自己非常相像的、自己不认识的某个人的人生,是一段出乎意料的能使人获得心灵平静的时光。

距离第一次开口交谈过了大约半年,能碰上面的间隔一点一点地拉长了,蓦地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是一名银行职员,所以我猜他没准调到外地去工作了。没多久,我的次数卡也用完了,又因为辞掉了旱冰场的活儿,所以击球练习场也就不大去了。结果一直到最后,我们也没互通姓名。青年多半是发觉,关于过世的阿婆,已经聊得足够充分了吧。

但是在某座城市的击球练习场,估计他至今仍在挥抡着球棒,也必定在球飞往的前方搜寻着阿婆的身影。

第二位过世的阿婆登场,是在七年后。我刚结婚,住在郊区一栋老公寓的六楼。

在盛夏的一天中午,我为了上超市买东西,乘了电梯。在五楼,一个陌生女人进了电梯,我都没怎么注意。除了创下观测史上最高气温的纪录以外,那天并没有特别不一样,就是很平常的夏日里的一天。

门关上电梯开动的一刹那,甩出明显不祥的一声异响,灯灭了。脚底下剧烈摇晃了一记,从此不见电梯有任何哪怕抽动的迹象。昏暗中,我和她这才注意看了看对方的面孔。

“哎呀,嗐!真讨厌!是停电吗?这儿的电梯,太老了,老早就发出怪声音了。果然不出所料,这种事情……”

“这里有紧急电话。”

她没理会我的惊惶失措,以冷静的口吻这样说着拿起了话筒。光听声音,似乎已到中年,不过身体轮廓修长,姿态优美,浑身不见赘肉。

很幸运,电话好像接通了。她简直像沟通工作中一件小事似的与对方交谈着,叫人实在难以相信是处在被困电梯的状况下。说实话,我不禁心生感叹:啊,身边有这个人在真是太好了!

“说是大约三十分钟以内,维修公司的技术负责人就能赶到。”她说。

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以后,才发现她的年纪比我母亲还要大许多;没有化妆的痕迹,黑色短袖配黑色长裤,肩头挎一只大大的布包,模样朴素,一件首饰也看不到;混杂了一半白发的头发紧紧扎成一束,显得眉眼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