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某日(星期日)(第6/7页)

“咱们四个人拉着手参观吧。”

仙鹤女提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建议。

“好呀,好主意。”

“里面很黑,房间又特别多……”

“为了安全。”

我们三个立刻表示赞成。被迷路困扰的绝不止我一个,搞清楚这一点,我就安了心。

大家很自然地按顺序拉起手来,最前面是仙鹤女,然后是围脖妇人、我,最后是假指甲美女。我的左手拉着围脖妇人的右手,右手拉着假指甲美女的左手。为了新生毁灭自我的水虿温顺地躺在我的手心里,与此同时,围脖的穗穗弄得我的左手腕直发痒。

“快去吧,没有时间磨蹭了。”

导游催促着我们。

仙鹤女刚一打开体育馆的门,一股稻草味儿扑鼻而来——整个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这是个空荡荡的体育馆,支撑天花板的钢筋裸露出来,最里面有个舞台,看上去和其他体育馆一般无二。然而小学生们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里面只有昏暗、点缀在各处的朦胧橘光以及稻草的味道。我们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会儿呼吸之后,不约而同地朝着稻草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慢慢地走起来。

不久,感觉到耳边不断回响着执拗的低音,虽然不算多大,却令人难以忽略。一瞬间我想,刚刚羽化的蜻蜓扇动翅膀时莫非就是这样的声音吧。不由右手用力,感到指甲嵌入了掌心。

“啊,电风扇。”

仙鹤女低声说。果然,稻草之中排列着好几把长椅子,上面摆放着在转动的电风扇。落地式的、外罩生锈的、带定时器的、螺旋叶片白色的、螺旋叶片蓝色的,各种各样。不过每个都已经历史悠久,款式陈旧。这些电风扇丝毫不见疲惫,启动马达,摇晃脑袋,朝着被定住的方向不间断地输送凉风。没有一台偷懒。微弱的旋风四处互相碰撞,将稻草的气味发散到整个体育馆里。我们排成一队穿过长椅之间,穿过舞台下面的道具室,穿过走廊,前往校舍方向。

整齐划一排列的教室、长长的走廊、楼梯拐弯、安全出口、教师办公室、配餐室、理科准备室、小厕所和水龙头……学校的设备原封不动地保留着,窗户却被封死了。阳光被遮挡在外面,活力彻底蒸发,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覆盖了。偶尔有其他参观者从旁边走过,但都朦胧不清,也没有一个人看我们。切实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互相拉着的手。

我们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参观着。有的教室挂着布帘,摆着一排箱子。看上去布帘就像是包裹遗体的布,箱子就像是棺材,大概是用来埋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的孩子们的回忆吧。每个箱子的大小刚刚容人躺下,我都禁不住想进去了。哎呀,危险危险,就是这样才会迷路的。我慌忙摇摇头。所以才这样拉着手啊,导游说得对,不可大意。我告诫自己。

这时,突然从楼上传来沉重的破裂声。电风扇无法比拟的巨大响声有节奏地震撼着空气。我感到手里的水虿颤抖着尾巴,它好像害怕那震动似的。我们站在楼梯上,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从头顶上发出的巨大声音,手掌心逐渐聚满汗水。

不久我们才明白,原来这只是将心脏跳动的声音用扩音器放大后的响声而已,也是作品的一部分,于是立刻镇定下来。以前,我买过录有胎儿在子宫里听到的声音的唱片,知道无论是血液、淋巴还是羊水,在体内循环的液体都会发出混浊而骇人的响声。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停住脚步,还是往前走?多停留一会儿,还是大致看一下?走中央,还是走边上?通过手心里信号的交换,一切都心照不宣。我们没有片刻曾分开过手,一股稳定的力量始终把我们连接在一起。

终于走到外面时,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虽然太阳还没有要落下的迹象,但好像有了微风,云朵在流动,山上树叶在摇曳。

“好了,大家上车吧。”

仙鹤女说道。

“坏了。”

此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发出一声尖叫。

右手拉着的不是假指甲美女的手,她和水虿们都不见了。不知何时起,我抓的是导游的手。

“被骗了……”

我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究竟谁被谁怎么骗了。

没有人回答我,围脖妇人轻轻地一声叹息,卖土产的老太太还在打盹。

绝对没有错,刚才水虿正在我的手里羽化成蜻蜓呢。手心还清晰残留着弓起来的尾巴关节、带刺的脚尖和一点点张开的翅膀的触感呢。可是,现在手里拉着的是导游的手。它干枯而粗糙,就像变成空壳被抛弃的水虿一样。

“到时间了。”

导游看向我,淡然一笑。

“好了,现在前往最后一个作品。”

他高高举起被我的体温温暖过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