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露丝(第6/20页)

“什么街?”格瑞丝好奇地问。

“繁华的就可以。”

露丝摇头:“你得去伦敦,城南那边。”

她冲我指了指方向。

“人们看到一个拉鲁特琴的男孩,然后纷纷慷慨解囊。”

“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不太相信。

“你看,太阳出来了,会有很多人出来逛,所以放宽心啦。”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脸蒙上光晕,她的头发金光闪闪。这一刻,是这四天以来,我唯一得到宁静的一刻。

她妹妹提着篮子走进来,开门的那一刻,木头地板像金子一样闪着光。

“然后……”我好像想说些什么,露丝看过来,冲我微笑点头,我一瞬间又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伦敦,现在]

凌晨3点。

我本来该躺在床上睡觉,还有四个小时,我就要起来去学校上班了。

但是我实在睡不着。我打开电脑,调到正在播放《探索》的纪录片频道,这期讲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圆蛤——“明”,已经570岁。

我坐在那里看着屏幕,其实这样对我的头痛没好处。但是我也很无奈,可能这就是一种对信天翁们的诅咒。这种病痛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只是由于漫长的时间中记忆太过纷杂,给人造成的精神压力过大,因此而感到头痛。

其实被那些孩子用刀指着并未让我很害怕,但是看到安东跟他们混在一起,我真的很担忧。

我浏览着BBC和《卫报》的官网。也许这时候活了439岁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我很明白,历史不过是一种循环,人们永远不会从历史中得到教训。21世纪不过是20世纪所有糟糕面的延续,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人们都在渴望乌托邦,或许这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因为每个人的利益出发点是不同的。人类对别人的同理心总是少得可怜,和平就像瓷器一样短暂易碎。

看完新闻,我又登录Twitter(3)。我没有注册账号,只是觉得浏览别人的观点很有趣。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争论不休。同一件事,有人同情,有人愤怒,有人冷漠无视。而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语言也变得越来越丰富。

我习惯性地开始在谷歌搜索栏里输入“玛丽恩·克莱布鲁克”和“玛丽恩·哈泽德”,不过依旧没有新发现。也对,假如她还活着,一定像我一样换了不少名字。

然后我登录Facebook,看到卡米拉发了一条状态。

“生活真是迷茫。”

就这六个字。我突然有些内疚,自己是不是对她过于无礼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每次看到卡米拉,我这种想法都异常强烈。这种感觉来得很莫名,我会想到自己和她坐在长椅上,亚伯拉罕在旁边撒欢儿。我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待着就很美好。我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这样想过了。

不过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是不由自主地给她点了个赞,然后评论道:确实(法语)。我刚评论完,又觉得很刺眼,有点想删掉。

不过我没删。我回到床上,亚伯拉罕已经睡着了,打着小呼噜。

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痛苦的记忆比快乐的回忆多。这些年来,我好像在做数学题,吝啬投入感情,不管是友谊还是爱情。我活在信天翁的世界里,与世隔绝,不理世事。我觉得海德里希的想法是对的,我们最好不要让自己陷入爱情。

但是,现在,我觉得感情不是简单的加减法。为了保护自己以后不受伤,却让自己现在非常痛苦,这简直是个困境,比我的头痛还要折磨人。

“生活真是迷茫。”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就这么想着想着,我逐渐进入了梦乡。

[伦敦,1599年]

在那时的伦敦,岸边区就意味着自由。城墙之外,不再受到法律的约束,事实上也没有法律能够约束。这里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黑市、卖淫、逗熊(4)、街头表演、剧院,所有你能想到的娱乐项目及场所,这里都有。

这是一片自由的土地,不过我当时觉得自由的味道就是很臭。当然,当时伦敦卫生条件不行,到处都很臭,不过岸边区真的可以说是最臭的地方了。因为边上紧紧排着五家皮革厂,它们肆意排放污水。不过我后来了解到,除了皮革厂的污水,河里面还有人们的粪便。

我经过的时候觉得那个味道简直难以形容。动物的脂肪、骨头,加上化学原料,还有人们挤挤挨挨的汗味,真是个臭气熏天的世界。

我经过一个养熊的花园,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叫作“巴黎花园”。里面有只套着锁链的大黑熊,我觉得它是我看到过的最悲伤的动物了。它受伤了,坐在地上,却还在不停挣扎,想要反抗命运,逃出牢笼。这只熊在岸边区很有名,他们叫它“萨克森”。后来,我常常看到,这只粉眼睛的熊龇牙咧嘴,用爪子拍开扑上来咬它的狗。围观的人笑得残忍,有种狂热的兴奋。只有这时候这只熊才看起来鲜活着,它就这样一直抗争,直到自己死亡。我常常会想起这只熊,不管受到怎样的折磨和痛苦,它从来没放弃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