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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营造这种情境;如果我无法借由爱情创造奇迹,至少还能以眩惑小孩的言词达到目的。天使啊,请原谅我的天真举动吧,请原谅我为了一己之需诉诸欺骗,因为这是七十天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与嘉娜如此接近。我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就在她的身畔;读过一点书的人就了解,像我这样一个被真爱赏了一耳光、遭拒于门外的人,装出天真的惊奇神情是马上派得上用场的花招。一个夜里,当时我们在从阿夫永前往库塔雅的巴士上,车外雨水如洪流般倾泻,自车顶及窗户渗进车内,车上播放着《虚妄天堂》这部影片;但是精工最近才在报告中提到我——到底是报告了没?——说一年前,比现在更快乐、更平静的嘉娜,已经和她的情人牵手看过这部影片。
“所以,谁是天使?”此刻的她问我。
“显然和那本书有关。”我说:“知情的不只我们,还有别人也在追寻天使。”
“所以,天使会对谁现身?”
“对那本书有信心,而且仔细阅读的人。”
“然后呢?”
“就一直读下去,直到改头换面。某个早晨醒来,别人看到你会说,我的天啊,在那本书散发的光芒中,这个女孩已经变成天使了。这意味着天使必定一直是个女孩的化身。你一定觉得奇怪,这样的天使,如何能请君入瓮。难道天使也会使坏点子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动脑筋想,还在追查当中。”天使,我只说了这些,因为不愿意招惹危险,不想陷入不确定之中;因为我觉得,自己唯一确认的天堂,就是这张与嘉娜共枕的床。就让那独一无二的一刻顺其自然吧。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木制品味道,还有一抹清凉的气息,令人联想起小时候常买的肥皂和口香糖,但现在我们都不买了,因为包装太难看。
我不仅无法更深一层探究那本书,也无力让嘉娜对我动真感情。我觉得,在夜里仅有的几小时中,自己应该能想出—些词句,传达某些看法。因此,我告诉嘉娜,最可怖的东西,莫过于时间本身;但我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开始这趟逃避时间之旅。所以我们才会持续地移动,寻找时光静止的瞬间,也就是圆满的独特时刻。当我们靠近它时,能感受到时光的离去,我们与死者及濒死之人共同门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刻。在我们翻阅了一整个早上的儿童连环画里,也能找到存在于那本书中的智慧种子。当时机成熟,我们动动脑子就能理解。在那遥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我们旅程的起点与终点,皆随机运决定。他是对的:这条漫漫长路与黑暗的房间,都充斥着带枪的歹徒。死亡的戾气,借由那本书,以及各种书,渗入我们的人生。
我拥着她说道,甜心,咱们就留在这个漂亮的房间吧,咱们就珍惜这一切吧。瞧瞧,这里有书桌、有时钟、有灯火、有窗子。清晨起身,我们会一眼望见桑椹树,歌颂它的美好。什么叫作万一他在那里,而我们在这里?这是窗棂,这是桌脚,这是煤油灯芯:不但发光,还会飘香。这世界就这么简单!忘了那本书。他也希望我们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存在是为了拥你入怀。但是,嘉娜完全不明白。
“穆罕默德在哪里?”
她全神贯注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问题的答案就镌刻在上面。她蹙着眉,额头看起来好像变高了。她的唇抽动了半晌,似乎打算吐露秘密。在屋内羊皮纸般色泽的灯火照耀下,她的肌肤透出一抹粉红,这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在巴士上度过那许多夜晚之后,拜几顿上好餐点和舒适安宁的睡眠环境之赐,嘉娜的脸蛋总算有了点血色。我对她提起这件事,希望她像那些突然渴望结婚、享受幸福安定婚姻生活的女孩一样,会答应嫁给我。
“我病了,所以脸发红。”她说:“下雨把我冻坏了,我在发烧。”
她是多么动人美丽啊!玉体横陈,双目瞪视着天花板,而我就躺在她的身旁,赞叹地欣赏她脸蛋的血色。我像个医生,不住把手按在她高贵的前额上,没有移开,仿佛想确认她不会从我身边逃开。我回忆着童年旧事,在这个空间里,有幸蒙她碰触的东西,像是床、房间和气息,都完全被转变了。我的脑袋仍思前想后,盘算东盘算西。当她微微转过脸,眼中带着千百个问号看着我,我把手从她的额上移开,告诉她实情。
“你的确发烧了。”
刹那间,许许多多下在计划之内的事,全部涌向我。我在凌晨一点奔向厨房,在微弱的灯火中,越过笨重的锅碗瓢盆,穿梭于虚无的幻象,忽然发现了一个炖锅。我把在罐子里找到的干菩提花扔进锅中煮热茶,脑海里不断转着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告诉嘉娜,其实驱走感冒最好的方法,就是与其他人一起裹在毯子里。接着,我在餐具架上的药瓶堆中乱翻一通(嘉娜已经指点过我),一边找阿斯匹灵,一边想着如果我也生病,那么我们好几天都不必出房门一步了。一扇窗帘动了动,传来拖鞋的声响。妙医师夫人的影子,比紧张兮兮的本人早一步现身。“夫人,没事,不要紧的,她只是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