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3/3页)
勋一只手死死抓住野鸡的头,用枪杆子拨开蔓草,好不容易走出了竹丛。结着几颗暗红色果实的南蛇藤折断了,缠上了他的脖子,从肩头到胸口,红色的果实摇摇荡荡。勋的两手誊不出空来,又懒得拽掉,只得任其自然了。
他从桑田一侧向下走到田埂上,心中一片茫然,两脚毫不介意地踩在厚厚的马蓼花丛上。
勋看到前方矗立着一棵一半发红的干枯的杉树,这才觉察来时的路是和这条田埂相交成直角的田野道路。于是,他又回到那条道路上。
远方一群白衣人逐渐走近了,看不清面孔,从手里拿着的白纸条上,觉得有些异样。这伙白衣人定是塾里的住宿生,自己的那伙同志,不会被人带领着默默来到这里的。领头的似乎是个长者,与他并肩走着的,是个惟一身穿西服的人。勋终于认出那个带头的长者,正是自己生有一副八字须的父亲,他不由大吃一惊。
此时,夕暮的空中充满鸟鸣,无数只小鸟从山背后飞过来,遮蔽了天空。那伙白衣人也被吸引了,停下脚步望着鸟群渐渐打天上掠过……
——勋和那伙白衣人逐渐靠近了。本多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正被这幅绘制中的微明的田野图排斥了。他稍稍游离开众人,走进田里,穿行于稻架之间。一个极为重要的瞬间即将来临,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勋的身姿已经被鲜明地辨认出来了。他的胸口挂着一串草木的野果,宛如紫红色的勾玉项链。
本多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眼看就要压过来,将自己的理性砸个粉碎。他已经感受到那股力量紧迫的呼吸和抗争。他虽然不相信预感,但是人对于自身或者近亲者的死的预感,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这是干什么?打野鸡?这下子好啦!”
饭沼的声音闯进耳朵。本多本来不想朝那里看,但还是从田里回望了一眼。
“这下子好啦!”
饭沼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这回像开玩笑似的,将纸条儿在勋的头上摇了摇。夕晖里映出一抹清白,哗啦哗啦的纸声沁入心底。饭沼接下去说:
“糟啦,你还拿着枪,真的被海堂先生言中了,你是个暴烈之神,这话没说错。”
——本多听到这番话的瞬间,记忆无情地显现了明确的原形。如今眼前演示的场面,正是大正二年夏天某个夜晚,松枝清显所梦见的情景。这个极不寻常的梦,都被清显一点一滴记在日记里了,本多上个月刚刚重新读过。十九年了,那场梦的每一个细节,如今又都转变成现世的事实,清清楚楚出现在本多眼前。
清显转生为勋,尽管不为勋所察知,但对于本多来说,即便耗尽理智的力量,也是无法否认的。这已经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