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页)

“真是太好啦。这么一来,我也保住了面子。有你代理,即使写上令尊的名字,神社方面肯定也会感到满意的。这样吧,干脆算你出差两天,比赛的当天晚上,就住在奈良饭店,那里很安静,可以在饭店查阅材料。第二天在大神神社的摄社,观看位于奈良市内的率川神社的三枝祭,怎么样?我也曾经看过一次,那种优美而古雅的节日真是无与伦比。就这么定了吧,本多君要是同意,今天我就及早写信,做好准备……不,请一定赏光,那可是很值得一看的啊。”

在院长善意地敦请之下,本多有些不太情愿地答应下来了。

观看剑道比赛,还是二十年前在学习院上学的年代。打那时起,他和清显就厌恶剑道部的队员以及练习场上的狂呼乱叫。从少年的感觉上来说,那种叫声仿佛使人将五脏六腑翻腾出来,顶在鼻尖上闻一闻一般。他们的兴趣在于将那种血腥的、令人窒息的、无耻的疯狂,故意打扮成神圣的疯狂,听起来不能不感到痛苦。然而,清显和本多,他们厌恶的性质多少有些不同。清显感到那种叫声是对纤细的感情的侮辱,而本多则觉得是对理性的侮辱。……

但是,此种感觉是过去的事情,本多已经修炼得很成功了,如今不论眼睛看什么,耳朵听什么,他都不会动一动眉毛。

离下午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要是碰上天气晴明,本多就喜欢沿着堂岛川河岸散步,观望驳船拖着泛起白色水沫的木材的情景。要是下雨就不成了。审判官办公室也是人声嘈杂,很难静下心来。本多告别村上,来到玄关一排打磨出斑驳花纹的大理石廊柱旁边。描绘青白两色的橄榄树的彩色玻璃,漏泄出惨白的光芒,照彻了整个走廊,含蕴着微弱的反光。本多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到会计室那里拿钥匙。

他借来钥匙,打算登上塔顶。

红砖建筑的法院的高塔,是大阪一处著名的景观,从对岸看起来,印在堂岛川里的影子十分美丽。但另一方面,这座塔又被称为伦敦塔,传说塔顶有个绞刑架,在那里执行死刑。

对于英国设计师独出心裁设计的这座娱乐场所,不善于有效利用的法院,竟然使得这座塔内部灰尘堆积,一直空锁在那里。审判官们一时心血来潮,也会登上去看看。响晴的日子,景象开阔,可以一直望到淡路岛。

打开锁进去,充塞于眼前的尽是一派荒芜、不堪收拾的灰白的空间。塔基正对着玄关门厅天棚的部分,由那里到塔顶留有通风道。四围的白壁经雨水浸渍,污迹斑斑。窗户只开在塔顶的四面墙上。沿着窗户内侧,装设着一道狭窄的露台。连接露台的铁制的阶梯,宛若爬墙虎一般,弯弯曲曲沿着墙壁直上塔顶。

本多自然明白,手扶在阶梯的栏杆上,指头定会沾满堆积的灰尘。虽说是雨天,塔顶的窗户漏泄下来的光线,为这座巨塔的内部空间,增添了几分可厌的黎明般的光亮。不论是空阔长大的墙壁还是莫名其妙的阶梯,本多每当来到这里,总是感到进入一个被人故意拉扯得变了形的世界。他认为,这个空间的中央,理应屹立着一尊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雕像——满脸含着怨恚之情的巨人雕像。

否则,这个空间未免显得太虚空,太没有意味了。塔顶那些窗户,走近了看会很大,可从这里望去,犹如一个个火柴盒。

本多沿着下面透着隙缝的铁制阶梯一步步向上攀登。一阵阵脚步声在塔内引起的反响,听起来犹如电闪雷鸣。他明明知道,坚固的铁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每登一步,仿佛脊梁骨内猝然产生一阵战栗,高大的阶梯从上到下,刹那间传来铁的眩晕与抖动。跟着而来的是,尘埃向着次第变远的地面,静静地降落下去。

对于本多来说,登上塔顶透过窗户远望,已经不再感到新鲜了。雨中虽说不利于赏景,但堂岛川缓缓向南迂回之后,同土佐堀川的汇合之处,却看得十分清楚。南面,公会堂、府立图书馆和日本银行的青铜圆形屋顶,蹲踞在河对岸,中之岛的一幢幢楼房,看起来低伏于地面。西面,附近高耸的厅堂、大厦的背后,可以望到哥特风格的回生病院的正面。连接法院东西两厢的翼楼的红砖,经雨水淋过后,十分鲜艳。中庭里小小的草坪一片青翠,宛若绿色的天鹅绒台球桌面。

由于离地面太高,看不到人的身影。只有栉比鳞次的大楼里大白天点燃的灯火,无抵抗地淋着雨,沉溺于大自然一无例外的冰冷的慰藉之中。

本多想:

“我身居高处,目迷四方的高处。这里不是权力和金钱的峰顶,而是代表国家理性,立于一如钢铁建筑般的逻辑的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