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2页)
“那好,那好!”嫚子拍着小手,真哼哼起歌来了。
“好啦,快吃饭吧。”母亲捞着饺子说,“吃完饭再唱。你大姐还要有事去。……”
半夜里星梅开会回来,见母亲在做针线,就走过去,坐在母亲身旁。她一点睡意没有。母亲瞅着她那满面春光的脸蛋,关切地问:
“梅子,你和他商量好没有?什么时候成亲呢?”
“大娘,我们还年轻。再等几年也不晚。”
“照我说,凑碰到一块办办吧。要不又分成山南海北啦!”
“不,大娘,秀娟也还没有呢。我们就等着一块吧!”
母亲静静地凝视着她,微微点点头。似乎她把星梅那最后一句话,深深地铭印在肺腑里了。
妇救会正在开会,讨论为适应夏季生产的男女变工组的事。
根据地早就实行互助合作来进行生产。三五家、六七家组成一组,大家按等价交换的原则来互相帮助,解决劳力不足牲畜缺的困难。鳏寡孤独户,可以互相换工。女的帮男的家干家务活,缝缝洗洗;男的则帮女的家干山里地里的重活。这种一举两得的办法,自然各自欢喜。也有些寡妇和鳏夫,通过这生产的互助,发展成各方面的合作,最后干脆不分你我,变成夫妇了。
妇救会把女人们都组织起来,按邻居编成小组,有的看孩子,有的轧棉花,有的纺线,有的织布,倒像个小纺织厂似的。说声给军队做被服,大家按组一分,说几天完成任务,到时很整齐地就交来了。女人们都很乐意这样做。冬天在谁家的大热炕上,春天在朝阳的街头巷尾,夏天在大树阴下,秋天在谁家大院子里的阶台上,她们凑在一起,拉着家常说着笑话,一边哄孩子玩,一边做针线,不知不觉,快快乐乐,手里的营生就做完了。这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好多了!
母亲和许多妇女坐在地上正听星梅解说夏天到了要怎么变动男女变工才合适。
轰!骤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把屋子都震动了,墙上的土沙沙往下掉。接着,街上传来嘈杂的叫嚷声。
妇女们都被惊住,没心思再开会,拥挤着向外跑。
街上的人们乱嚷嚷的,惊慌地朝村北头的兵工厂跑去。开会的妇女们也没有工夫去打听是怎么回事,跟着那呼呼啦啦的人群也跑起来。
赶母亲抱着孩子走到,已经看不见一大群人围的是什么了,只听到有些人在抽抽噎噎地啜泣。她非常焦急,想挤到前面去,可是怎么挤得动呢?她见一个姑娘的臂膀在搐动,认出是兰子,就拉了她一把。兰子对着母亲,那挂满泪珠的脸腮抽搐得更快了。母亲一惊:
“怎么啦?!”
兰子没回答,只是把母亲让到前面去。母亲一看,啊呀,天哪!她明白了,她的心碎了!她看到星梅扑在盖着白被单的门板上,门板边和被单上,洒满血迹。她已哭成泪人了,泪珠还在簌簌地往被单上掉。
一个年轻的军人在低沉而清晰地叙述道:
“……这些手雷是缴获敌人的,咱们要把它的药倒出来,加工后另有用途。试验几回,一拉弦它即刻就响,没法把它拆开,怎么把药拿出来呢,大家都犯了愁。正在为难,纪主任——我们的老工人技师,自己要亲自动手。他,不错,真有本事,好多次遇到的难问题他都解决了,他还发明了一种新的枪药制造法……可是这次我们大家都不放心,因为太危险了!可他说,前方战士等着要弹药,我们不能让困难吓倒!”
“我们几个人要帮他动手拆,他不让。他是怕出了危险伤着我们啊!他一个人拿着手雷到屋子后面拆卸。正搞着,突然手雷冒起烟!我们大叫起来!他马上把它扔出去。手雷飞到墙那头,可是他又慌忙扑过去。眼看手雷就要炸,他不顾死活,倒下身,紧紧压住了手雷,接着就是爆炸声……”
“他扑上去干什么呀?”
“你们不知道,那是仓库啊!要是不压上去,手雷炸了,房子里的弹药就全完了。”青年军人悲痛地回答,一面擦着潮湿的眼睛。
是那沉重的突然打击把她压住,还是那悲痛郁结在心里涌不出来?星梅竟一直没哭出声。她坐在那里,听着听着,渐渐止住了眼泪。她两眼痴呆呆地凝视着那盖着被单的尸首和洇在被单上的斑斑血印。
老厂长走过来搀起星梅,像对待亲女儿那样把她扶进屋里。他又吩咐人把纪铁功的遗体也抬进了屋里。
开过追悼大会,同志们抬着战友的尸体,把他掩埋在屹立的山冈上,让他和青山一起做伴,一起永存!
星梅提着厂长交给她的死难者遗下的包袱,缓缓地走回家来。
母亲把饭拾掇到炕上,叫孩子们吃。她自己坐在炕沿上,背着从窗纸透进来的黄昏的淡光,用衣襟擦着她那永远流不尽的苦涩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