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的时光(2005—2006)(第17/18页)
他还时不时想出一些更适合过去的计划。一天晚上,他说要去美国看他哥哥,可他哥哥早就死了。他从我们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整张脸扭曲成一团。“这不可能。”他嘀咕了一句。
他近来也很容易暴怒,这同样令人不安。
“我不需要你!”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冲阿尔瓦大喊大叫,我还没来得及插手,他又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我一个人就能做!”
阿尔瓦没有反抗。我走到他俩中间,牢牢抓住罗曼诺夫。他一边拉扯着我,一边用俄语嚷嚷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们花了好久才让他安静下来,但没过多久,他似乎就忘了这起意外,又温柔地抓起了阿尔瓦的手。
后来,我们一起吃午饭时,阿尔瓦宣布她已经受不了了。在我面前说到罗曼诺夫脑力衰退时,她有意对某些细节避而不谈。
“我们可以请个人来照顾你。”她说。
罗曼诺夫没有答话。因为害怕说错话,他现在变得寡言少语,连清晨读报这件事也放弃了。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显得不那么失魂落魄。只见他切下一块肉,先使劲闻了闻,再把它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能让你好过些。”阿尔瓦继续试探道,“也能让我们好过些。”
罗曼诺夫盯着面前的盘子。“不要护工,”他说,“我不想请人来这儿。”
他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站起身来,径直踱进了书房。在餐厅里,我们依然能听见他在楼上缓慢而固执地敲着打字机的声音。这不过是欲盖弥彰。我曾经翻看过他的废纸篓。从废纸上的内容看,他已经写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文字了,最多不过是罗列几个名词或是写几句不知所云的笔记:
周一,雨……
晚上,一个赌徒。边走边停。
最后也无法决定
到底想要什么。
但问题却摆在这里
他依然坚持坐在打字机前,他也用同样的执拗和骄傲拒绝阿尔瓦的照料。每天他都会与人发生争执,还经常指责别人。直到有一天,他又在外面迷了路,把自己冻得不轻,阿尔瓦不得不提议在圣诞节后把他送到苏黎世的克里斯蒂安养老院。那是一所私立疗养机构,她已经给那儿的院长介绍过他的情况,并当场预订了一个床位。
听说这个消息后,罗曼诺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此后,我经常能看到他愤怒地望着远方。
时间到了十二月十七日,海伦妮阿姨的生日。“很好记,就在圣诞节前一周。”每次我们这些孩子忘了她的生日,她都会这么说。
整个早上,我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不安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究竟是什么呢?阿尔瓦去了城里,我给哥哥姐姐打了个电话。两个月前,我曾邀请他们一块儿来这儿过圣诞节,现在我不得不取消这个计划。丽兹说,她和托尼都会去慕尼黑我哥哥家过节。我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布置的,我也可以抽出一天过去帮忙。
“出来走走。”在挂电话前,姐姐这样说。
我走到窗边。房子后面的花园和草坪都不见了,我的眼前只有一个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谷。木屋里一片寂静。这下我终于意识到究竟少了什么:罗曼诺夫在二楼打字的声音。
我跑到书房,里面空空如也。几秒钟后,我推开地下室的门。发现罗曼诺夫正拎着一个洗衣袋站在我面前。他面色惨白,下巴上布满了灰白色的胡楂。他似乎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认出了我。万幸的是,他还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
“尤勒斯,你得帮帮我。”他突然又开始对我以“你”相称,语气也十分和善。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字条,上面只写着一个词:地下室。
“我要来这儿做什么?”
我想到了正在城里购物的阿尔瓦。买完东西之后,她还要跟克里斯蒂安养老院的院长见面,商量下一步的方案。此时此刻,我却跟她的丈夫一起站在这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洗衣服还是来自杀的。我又想起了他那张字条,上面除了对我外貌的描述,还有“朋友”二字。我走向他父亲最心爱的手枪,触摸到了那沉甸甸的金属枪管,我的太阳穴砰砰直跳。
我把手枪塞到罗曼诺夫手里。
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地下室这一幕。时至今日,我仍经常梦到它。
“勃朗宁手枪。”他很快就认出来了。
“您还记得您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