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1984—1987)(第5/7页)

“我该狠狠地揍他一拳的。”放过大话后,我喝了一口热巧克力,“以前我当他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什么都没做。”

阿尔瓦笑着说:“尤勒斯,我觉得那样挺好的。他的块头可比你大多了。”说着,她扬起了半边眉毛,“你多高啊?”

“一米六。”

“什么?你绝对没这么高。站过来跟我比比。”

我们并肩站在桌子旁。阿尔瓦还是比我高几厘米。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面对面贴在一起,我都能闻到她新买的香水那股发甜的味道。之后,她重新坐了下来。

“你的胡子是巧克力色的。”她说。

“你知道我有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擦了擦上唇,盯着她说,“这儿的一切就像播种的过程。寄宿学校,课堂,还有父母的不幸。这些种子都被撒进了我心里,但我还不知道自己最后会长成什么样。等我长大成人后,才能迎来丰收的日子,但那时一切都太迟了。”

我殷切地等着她的回应。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尔瓦竟然微笑起来。

我有些困惑,直到我转过头,看见一个中年级的男孩出现在我身后,他肯定满十六岁了。他像演员一样,自信地笑着朝我们走来。阿尔瓦还从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在他俩有说有笑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懦弱无助。这种感觉,在之后的几年里也没能完全消失。

我在食堂门口看见了姐姐。她像女王一样端坐在一条长凳上抽烟,身边围着一群她的同学。丽兹那年十七岁,穿着一件橄榄绿的连帽衫,脚踏一双匡威运动鞋,一头金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她的个子在女生中算是很高了,得有一米八,可她还是喜欢跑跑跳跳,不愿意安静走路,还总是把别人的赞美当成爱慕,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当时,她对男人的身体有一种轻率的好奇;她要是喜欢谁,就会毫不遮掩地贴上去。假期里,她经常跟年龄比她大的熟人一起出去,有两次被警察送了回来,还摆出一副引以为荣的架势。

周围的同学正饶有兴致地听她讲慕尼黑一家迪斯科舞厅的事。这时,一位实习老师走过来,对她说:“丽兹,过来一下好吗?你干活的时间到了。”

“烟还没抽完呢!”姐姐说,“而且我怎么都想不通凭什么我要干活。”

丽兹低沉的声音很容易把人吓一跳。她的嗓门很大,仿佛她正站在舞台上。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是站在舞台中央。

她当着众人的面跟那个实习老师争执起来,不停地叫道:“你休想,我才不干呢!”

对所有实习老师,她一律称“你”,而不是敬称“您”。

“而且我身体也不舒服……”烟头还叼在她嘴里,“我病了。”

接着,她自己都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过五分钟就来。”

“三分钟。”那个年轻的实习老师说。

“五分钟。”丽兹放肆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搞得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圣诞节前。每一层楼的门上都挂上了花环,晚饭也供应起了胡椒蜂蜜饼、橘子、榛果和潘趣酒。过节的喜庆气氛洋溢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但我讨厌过节。没有哪个同学的家长愿意将我带回家。当其他同学都回去与家人团聚的时候,我只能去慕尼黑的阿姨那儿,而这每次都让我感到痛苦。

阿姨那年五十出头,她和蔼可亲,晚上总爱端着葡萄酒杯玩填词游戏。妹妹的离世把笑容从她的脸上赶走了。过去几年,她变胖了许多,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再了解游戏规则的观众。但每当我们需要鼓励的时候,她的脸上总还能挤出些许笑容。她带我们去打保龄球,看电影,给我们讲父母的往事,而且她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弄明白马蒂脑子里那团糨糊的人。晚上,他俩经常一起坐在厨房里喝茶聊天。坐在她身边,哥哥的语气里少了那种“我比谁都懂”的感觉,说到自己不受女孩欢迎的时候,还会任由阿姨把他搂到怀里。

圣诞节期间,我们在阿姨家的客厅里打地铺过夜。丽兹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堆在上面。马蒂则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地铺也打理得十分平整,搞得我们都不敢坐在上面。再次与哥哥姐姐离得这么近,感觉有些奇怪。平时,我们很少一起做什么。进入寄宿学校后,我们生活在平行世界,尽管吃午饭时只隔着一张桌子,感觉却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度。可现在,我们三个并排躺在电视机前,看一部介绍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纪录片。片子里说,拉美西斯二世认为自己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他管这叫“强大到娘胎里”。我们三个相互打趣着问道:“你强大到娘胎里了吗?”说起某个人的糗事,我们会说:“哎呀,怎么说呢,他还没有强大到娘胎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