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0/65页)

罗拉开始镇定下来。布里奥妮柔声地问:“怎么回事?”

这位年长的姑娘擤了擤鼻子,想了一会儿说:“我正准备要洗澡,他们闯了进来,朝我猛扑过来,把我摔翻在地……”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强忍着没有再哭出声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目光茫然地扫视着房间,说:“他们想回家。我说他们不能回去。他们就以为是我才使他们不能回去留在这儿的。”

布里奥妮明白了——是双胞胎蛮不讲理地把气撒到了他们姐姐的头上。但就在此时她闪过一个念头,令她条理分明的心境分外烦扰:很快就会有人叫她们下楼去,因此她的表姐必须得控制住她自己的情绪。

“他们实在不明白,”布里奥妮边走到脸盆旁,往盆里倒热水,边老成持重地说,“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碰到点挫折而已。”

罗拉满怀悲伤地垂首点头。见她这样,布里奥妮对她心生一阵爱怜。她领罗拉来到脸盆旁,递给她一块面巾。然后,出于改变话题的实际需要,出于分享秘密和向比自己年长的姑娘显示她也是老于世故的愿望,但最重要的是,由于她同情罗拉,想和她套近乎——出于这诸多动机,布里奥妮把自己在桥上遇见罗比,他让她带信,而她如何偷拆信件,以及信里写了什么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她没有把那个词大声地说出来,因为那样做是不可想象的,而是倒着把那个词拼写给了罗拉。罗拉的反响令布里奥妮感到满意。罗拉抬起正在滴水的脸,任凭她的嘴大张着。布里奥妮递给了她一条毛巾。罗拉佯装在找合适的字眼,好几秒钟没说话。她演得有点过火,但演得不错,她沙哑地压低嗓音说话也演得很到位。

“老是想着那事儿?”

布里奥妮点了点头,转过脸去,仿佛在与灾难作殊死搏斗。她可以向她的表姐学得更富有表现力。现在轮到她表姐把安慰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太可怕了!那个男人是个色情狂。”

一个色情狂。这个词很精练,并且有医学诊断的分量。她认识他已经这么多年了,而他竟是这么个人。当她年纪还小时,他经常装作野兽让她骑在背上。有一年夏天,她曾有很多次在游泳池里和他单独在一起,由他教她踩水和蛙泳。现在他终于被定性了,她感到某种安慰,尽管喷泉池事件的神秘感也因此而加深了。她已经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因为她怀疑对这一事件的解释过于天真,因而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无知。

“那你姐姐该怎么办呢?”

“我可不知道。”她又一次没有提及她害怕再次见到塞西莉娅。

“你知道吗,我们见面的第一个下午,当我听见他在游泳池边朝双胞胎大叫时,我就认为他是个怪物。”

布里奥妮竭力回忆类似的情形。她说:“他总是装作非常友善。他蒙骗了我们许多年。”

转换话题这一计谋起了作用,罗拉红肿的眼圈又恢复了苍白而又满是雀斑的模样,她又回复到了本来的面目。罗拉抓住布里奥妮的手说:“我想应该把他的事情报告给警察。”

村里的治安官是个和蔼的人,他留着一撮光滑柔软的八字须。他妻子饲养母鸡并且骑自行车分送新鲜的鸡蛋。要把信的内容和那个词告诉他,即使是把那个词倒着拼给他,是不可思议的。她想把手抽回来,但罗拉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她似乎读懂了这个年轻姑娘的心思。

“我们只要把信给他们看就行了。”

“她也许不同意这么做。”

“我打赌她会同意的。色情狂会攻击任何人的。”

罗拉看上去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要告诉她表妹什么新的消息。可是她一言未发,霍地一跃而起,拿起布里奥妮的梳子,站到镜子前一个劲地梳理起头发来。她刚刚开始梳头,她们就听见塔利斯夫人叫她们下楼去用晚餐。罗拉立即发起脾气来,布里奥妮猜测她情绪的快速变化是她近来心烦意乱的部分原因。

“完了,完了。我还远远没有准备好呢,”她说道,几乎又要哭出来了,“我甚至还没化妆呢。”

“我先下去,”布里奥妮安慰她说,“我会告诉他们你还要过一会儿再来。”但罗拉已经走出门去了,好像没听见她的话。

布里奥妮梳理好头发以后,仍旧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寻思着该怎样开始化妆。她知道不久后的某天,她必须开始化妆。这又是一桩要花费时间的事情。但至少她没有雀斑要掩盖或淡化,这当然省了事儿。很久以前,在她十岁时,她认定涂口红使自己看上去像个小丑。那个观念势必要订正了。但现在还不用改,因为还有那么多别的事情要考虑。她站在书桌旁,心不在焉地给钢笔套上了笔帽。当强大而混乱的力量在她周围逞威时,当一整天接连发生的突发事件把以前发生的事情吸收或改变了时,写故事是一件无望而庸碌的差事。有一个老太太吞下了一只苍蝇。她在琢磨,把秘密告诉了表姐是不是一个可怕的错误——如果易激动的罗拉向别人炫耀她所知道的罗比的信的内容,塞西莉娅是决不会高兴的。况且现在怎么可能下楼去和一个色情狂同处一桌呢?如果警察来逮捕他,她布里奥妮就可能得出庭作证,得把那个词大声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