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7/65页)

当轮到她讲述最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时,她不可避免地受利昂的语气的影响,尽管她的讲述已身不由己地成了对利昂的嘲讽。她讥讽了自己在家谱学方面所谓的尝试:树形家谱枝系稀疏,无根无本。爷爷哈里·塔利斯是一个农场劳工的儿子,这位劳工出于某种原因把他自己的名字卡特赖特给改了,他的出生和婚姻情况没有记录。至于《克拉丽莎》——白天的时光中她在胳膊上扎着针,蜷曲在床上——这正是从反面印证了《失乐园》的故事——当女主人公那被死亡盯住了的美德揭示时,她变得更令人讨厌了。利昂点了点头,撅起了嘴唇;他既不会装作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会打断她。她对她几个星期来的无聊和孤独作了一番引人发笑的描述,比如,她如何与家人一起相处,对离开家的日子进行补偿,以及发现她的父母和妹妹各忙各的而不管家里的事。受到她哥哥慷慨发出的近乎大笑的感染,塞西莉娅把她每天需要更多香烟、布里奥妮撕毁了招贴画、双胞胎两兄弟各拿一只袜子来到她的房间外、她母亲想在宴会上出现奇迹——把烤土豆做成土豆沙拉——她把这些事一一作了带有喜剧色彩的描述。利昂没有领会此处的引经据典。塞西莉娅的话语中无不含有绝望的成分,由于这些事的核心是空洞的,或者因为某些没提到的事使她讲得很快,夸张得有些牵强。利昂的生活惬意而空虚,那是经过修饰后的产物,它貌似悠闲,而它的局限是靠背后的努力工作和他个性中的偶然性获得的,在这些方面她根本无法与利昂匹敌。塞西莉娅挽起利昂的手臂,夹紧它。那是利昂的又一个吸引人的优点:他是个性情温柔,魅力四射的伴儿,而透过夹克衫,他的胳膊如同热带硬木一般的坚硬。她感到自己浸没在温情之中,被人看透了心思。他正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了,西?”

“没什么。什么事儿都没有。”

“你真是应该到我那儿去住段时间,并且四处走走。”

有个人在凉台上走动,客厅里的灯也一一亮了起来。布里奥妮呼喊着她哥哥和姐姐的名字。

“我们在这儿。”利昂回应道。

“我们该进去了。”塞西莉娅说道。他们开始向大房子走去,仍旧手臂挽着手臂。当他们路过玫瑰花丛时,她想是否她真的有什么事儿想要告诉他。要供认她这天早上的行为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很乐意去城里。”甚至在她说这句话时,她就觉得自己在打退堂鼓了——无法打点行李或赶不上火车。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去城里,可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先前更坚决。

“我很乐意去。”

布里奥妮在凉台上不耐烦地等着问候她哥哥。有人在客厅里对她说话,于是她回过头去回应那人。当塞西莉娅和利昂走近时,他们又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是他们的母亲,她的声音试图要变得严厉些。

“我再说一遍,只说一遍。你给我上楼去洗漱更衣。”

布里奥妮边朝他们来的方向看着,边向落地窗户走去。她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利昂说:“我们可以马上把你安顿好。”

当他们走进房间,置身于几盏灯的灯光下时,布里奥妮还在那儿,光着脚,穿着弄脏了的白色连衣裙。她母亲在房间的另一头,倚门而站,正慈祥地笑着。利昂伸开双臂用专门为她准备的带有喜剧色彩的伦敦腔开口说:

“啊,那不是我可爱的小妹妹吗!”

当布里奥妮匆匆从塞西莉娅旁边走过时,她把一张对折的纸塞进了塞西莉娅的手里,接着布里奥妮尖声喊着她哥哥的名字跃入了他的怀抱。

意识到她母亲在看她,塞西莉娅在展开那张纸时摆出了一副开心好奇的表情。值得褒奖的是,她在扫视那一小段打印的文字时还能保持这副表情。她一瞥就领会了全文的意思——这个意思的力量和色彩来自那个重复的单词。在她身旁,布里奥妮正在告诉利昂,她为他写了一出戏剧,却为未能把它搬上舞台而深感难过。《阿拉贝拉的磨难》,《阿拉贝拉的磨难》,她重复念叨着这出剧名。她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充满活力,如此不可思议地激动。她仍然搂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和他脸贴着脸。

起初,一个短语在塞西莉娅的脑海里不停地转呀转:当然,当然。当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一切都得到了解答。这一整天,前几个星期,她的童年。她的一生。现在她明白了。否则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来挑选礼服,或为一只花瓶争吵,或发现一切都困难重重,或难舍难弃?是什么使她如此盲目,如此迟钝?数秒钟过去了,好像没有道理再一眼不眨地盯着这张纸看。她在折起这张纸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明摆着的现实:它不可能没有封口就捎来的。她扭头注视着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