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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沉重又缓慢地说:“很多方面,我都是个无知之徒。愚蠢的是我,不是你。我没有来看你是因为,我想——感觉我会变成一个讨人嫌的东西,可能未必是这样。”

“不是,”她说,“不是,不是这样。”

斯通纳仍然盯着她继续说:“我不想惹得你不方便,因为要应付——应付——我对你的感情,这个,我知道,如果我继续总来看你,迟早会露出痕迹来。”

她没有动,两行泪水从眼睑上方迸涌而出,从面颊上流下来,她也不去擦一下。

“我也许有些自私。我感觉除了让你尴尬,让我不愉快,不会有任何结果。你知道我的——处境。在我看来好像不可能,你会——对我产生任何感情,除了——”

“别说了,”她温柔又激烈地说,“噢,我亲爱的,别说了,坐过来吧。”

斯通纳发觉自己浑身颤抖着,像个笨拙的男孩般绕过咖啡桌,在她身边坐下。他们的手犹犹豫豫、笨拙地向对方伸出去,用了个拙劣、压抑的拥抱姿势紧紧搂在一起。两人一动不动,挨着坐了好长时间,好像稍微动一动就会放走他们之间通过单纯的抓握所保持的那种陌生又可怕的东西。

她的眼睛,斯通纳本以为是深褐色或者黑色的眼睛,其实是一种深深的紫罗兰色。有时这双眼睛会碰着房间里一盏昏暗的灯发出的光,然后湿漉漉地闪烁着光泽。他会把脑袋朝这边那边转来转去,这双眼睛在他的凝视下,会迎着他的活动而改变颜色,所以,即便在休息的时候,这双眼睛好像永远不会安静不动。她的皮肤,从一定距离看好像那么冰冷和苍白,其实里面却透着温暖的红润,像牛奶般半透明色底下流溢的光。就像这种半透明的肌肤,镇定、冷静和克制,他以前觉得这些品质就是她本人的写照,这些品质像面具般掩饰着热情、嬉戏和幽默,其强烈程度因为伪装它们的表面而使之成为可能。

四十三岁那年,斯通纳学会了别人——比他年轻的人——在他之前早就学会的东西:你最初爱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最终爱的那个人,爱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一个过程,借助这个过程,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

他们都很羞怯,对彼此的了解都缓慢而又带着试探的色彩。两个靠近了,然后分开,接触了然后又缩回,也不想给对方身上添加更多可能受欢迎的东西。一天又一天,那层保护他们的克制的皮层逐渐脱落,所以,最后,他们像许多极其羞怯的人一样,彼此向对方敞开,完美又无拘无束、惬意地撤去了保护,而且有绝对无拘无束的惬意感。

几乎每天下午,斯通纳上完课后就去她的公寓。他们做爱,说话,然后又做爱,像孩子玩游戏般不知疲倦。春天的日子延长了,他们渴望夏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