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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像是传奇剧里的语言,但是有时候语言背后的感情深度比语言本身更重要——这些话是查尔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和绝望说出来的。在语言背后让人感受到的不是传奇剧,而是悲剧。她持续凝视着他许久,看出了他灵魂中可怕的暴怒。她十分突然地低下了头。
他最后又迟疑了一秒钟。他的脸像即将崩溃但暂时维持着的堤坝;他心里的诅咒太强烈了,随时可能爆发出来,冲毁堤坝奔泻而下。但是他突然咬紧牙关,转身急步走向门口,就像她刚才现出负罪神色时一样突然。
她用一手提起裙子向他追来。他听到声音忽地转过身子,她一时不知所措。但是没等他继续往前走,她已经迅速抢在他前面赶到门口。他发现自己的出路被她堵住了。
“你这样看我,我不能让你走。”
她的胸脯隆起,仿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她的目光锁定他的双眼,似乎想凭借坦率的目光暂时把他留住。但是当他做出一个愤怒的手势的时候,她还是开口说话了。
“这屋里有一位女士认识我,她比世界上任何人更了解我。她想见你。我求你让她如愿以偿。她能把我的真实天性……解释得比我自己更清楚。她会向你解释,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恶。”
他的眼睛里怒火燃烧,目光灼灼直逼她的双眼,仿佛此刻就要让那堤坝崩塌一样。你可以看得出他在艰难地竭力控制自己,强压怒火,恢复冷静,他做到了。
“你竟然认为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能为你的行为辩解,这实在让我太吃惊了。现在——”
“她在等你。她知道你在这里。”
“就是女王本人来了我也不理她。我不见她。”
“我会不在场的。”
她的两颊涨得通红,几乎和查尔斯的脸一样红。在他的一生中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真想用暴力来对付面前这个女人。
“给我站一边去!”
可是她摇头。此时斗嘴已无济于事,现在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斗志的问题了。她表面上很紧张,近乎可悲,然而,她的眼睛里不断闪现出奇异的光: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有一股看不见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她用目光盯住他,仿佛有把握已经使他不能再向自己逼近了。她有点害怕,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她没有敌意。在她的外表下面,仿佛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好奇了: 想看看一个实验的结果。查尔斯开始动摇了。他垂下了目光。他知道,自己虽然暴跳如雷,但心里还是爱着她的。她就是这样,你已经失去了她,但却永远忘不了她。他望着她腹部的金色皮带扣说道:
“对此我该作何理解呢?”
“一个不那么高尚的绅士也许早些时候已经猜了出来的东西。”
他在她的眼睛里仔细搜寻。里面还有一丝笑意吗?不,不可能有。的确没有。她继续用谜一样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她离开房门,穿过房间,到了壁炉旁的拉铃索旁。这时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了,可是他却不动,一直注视着她。“一个不那么高尚的绅士……”现在她又要想拿什么新的巨大的罪名来威胁他了!另一个女人,认识她,比……更理解她……对男人的那种仇恨……这屋里住着……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抓住拉铃索末端的铜制球形把手使劲拉了一下,又朝他走了过来。
“她马上就来。”萨拉把门打开,斜视了他一眼,“我求你听她把话说完……并看在她的身份和年龄的份上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她走了。但是她临走前最后的话留下了重要的线索。他立刻猜出即将见到的人会是谁了。一定是她的雇主的姐妹,女诗人(我不再隐藏她们的名字了)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小姐。肯定没错!他虽很少读她的诗,但是,不是每一次读都会发现她的诗中有一种不可理解的神秘主义吗?都会发现一种充满激情的朦胧,一种思想过于内向的和非常错综复杂的女性心态和感觉吗?坦率地说,这是十分荒唐地模糊了人爱和神爱的界限!
他大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萨拉站在楼梯平台另一端的一个门口,正要走进去。她回过头来看他,他张嘴想说话,但此时下面有了声响,有人上楼来了。萨拉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唇上让他别说话,径自走进房间里去不见了。
查尔斯犹豫了一下,重新回到画室里,走到窗前。现在他终于明白,萨拉会有那样的人生哲学该怪谁了——就是那个曾被《笨拙》杂志称为呜咽抽泣的女修道院院长的人,那个被称为拉斐尔前派兄弟会的歇斯底里老处女的人。他真不该回来,为此他后悔极了!他要是事先多做些调查,就不至于陷入目前这样的可悲处境了!但是他已经来了。他突然,带着一点冷酷的自鸣得意,下决心不让女诗人随心所欲地摆布。在她眼里,他可能只是茫茫沙海中的一粒沙,这座异国情调花园中一棵无精打采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