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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想说什么,无疑是想重申她的感激之情,但是看见他急切等待下山的架势,只好用眷恋的目光最后看了一下他的双眼,便从他身边走过。
她领头下山就像她领头上山一样干净利索。他望着她的后背,心里觉得有些遗憾。今后再也看不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了……既有遗憾,也有欣慰。的确是一个不平凡的年轻女子。他忘不了她,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安慰。往后,特兰特姨妈可以充当他的侦探。
他们来到较低的悬崖脚下,钻过第一条常春藤隧道,走过那片空地,进入第二条绿色走廊,此时突然出现情况!
从底下远处贯穿安德克利夫的主道上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那笑声的效果很奇特——似乎林中精灵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秘密幽会,现在再也忍不住她的——那笑声无疑是女性的——欢笑,笑他们傻乎乎地以为没人看见。
查尔斯和萨拉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查尔斯越来越轻松的心情顿时为惊慌所取代。但是常春藤的帷幕十分稠密,笑声是从二三百码以外的地方传来的,他们不可能被发现。除非他们走下山坡的时候……她迅即把一个手指举到嘴唇上,示意他别动,她自己则悄悄走到隧道尽头。查尔斯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探身观察下面的小径。她突然向他转过头来。她朝他做了个手势,招呼他向她靠拢,但尽量不要弄出声响来。与此同时,再次传来笑声。这一次笑声没那么大,但距离却近了。刚才不管是谁走在主道上,现在已经离开了主道,沿着山坡爬上来,穿过树林,向他们走来。
查尔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萨拉靠近,战战兢兢地为他那双难以采取隐秘行动的靴子寻找每一个落脚点。他感到自己脸涨得通红,心情万分尴尬。任何解释都是一点也站不住脚的。无论如何,人家已经看见他和萨拉单独在一起,这就叫当场被抓。
他来到她站立的地方,好在那里的常春藤长得最为茂密。她已经从闯入者那个方向回过头来,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垂着目光,仿佛是在为自己把他们两个人弄到这个地步而默默地感到内疚。查尔斯透过枝叶,朝底下的树林山坡上看,他的血液顿时凝固了。朝他们走过来的竟是萨姆和玛丽,他们似乎也在寻找同样的僻静场所。萨姆用一只手臂搂住姑娘的双肩,另一只手拿着帽子,她也拿着一顶女帽。她穿着欧内斯蒂娜送给她的那件绿色连衣裙,查尔斯上一次看到这件连衣裙时,它还是穿在欧内斯蒂娜身上的。玛丽的脑袋有点后仰,正好靠在萨姆的脸颊上。他们显然是一对年轻恋人,这就像那些树都是老树一样易辨。他们情窦初开,充满性爱,如同他们脚下的四月青草。
查尔斯往后退了一点,但仍然看得见他们。就在他观察的时候,萨姆把姑娘的脸转过来,吻了她。她举起手臂,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后来两人手拉手,彼此羞涩地稍微分开了一点。萨姆领着姑娘走到林间的一片草地上。玛丽坐下来,仰卧在地。萨姆坐在她身边,俯身望着她。后来他把她脸颊上的头发撩到一边,柔情蜜意地吻了她的眼睛。
查尔斯被一种新的尴尬刺痛了:他瞥了萨拉一眼,想弄明白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两个闯入者是谁。可是她正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她脚边的荷叶蕨,好像他们只是在躲避阵雨似的。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他不再感到尴尬,逐渐放心了——两个仆人显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对周围环境并不在意。他又瞥了萨拉一眼。此时她也从树干旁探头观察。她很快又回过头来,双眼盯着地面。但是后来她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接着,她做了一件令人感到奇怪而又震惊的事,那效果无异于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她竟然笑了。
她那微笑十分复杂,查尔斯看了,起初简直不敢相信。她这笑的时间实在选择得太奇怪了!他感到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向他展示的机会:展示她的幽默,表明悲伤并不是她的全部。她那双大眼睛忧郁、悲伤、坦率,流露出一种冷嘲的神态,那是她崭新的一面,在过去的日子里,小保罗和弗吉尼亚对她的这一面一定十分熟悉,但是迄今她从未在莱姆镇上表露过。
那双眼睛和微曲的嘴唇仿佛在说:你的满腔抱负哪里去了?你的出身、你的科学、你的道德规范、你的社会秩序,都到哪里去了?更严重的是,那微笑不是你板起面孔或皱皱眉头就能打发的,你只能同样用微笑去回应,因为它宽恕了萨姆和玛丽,它宽恕了一切。到当时为止在查尔斯和她本人之间所发生过的一切,都让它以一种微妙到无法分析的方式给破坏了。它要求别人对她有更深刻的理解,要求别人接受她那种逐渐转化为亲近的可怕平等,查尔斯的自觉接受程度还不够。其实,查尔斯并不是有意微笑对她表示回应。他发现自己在微笑,只是用眼睛在笑,但毕竟是笑了。他有些激动,但是就他对自己生命的充分了解而言,这种冲动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太朦胧,太一般,谈不上有性的成分,就像一个男人顺着一堵长长的高墙摸到尽头,终于找到了一扇寻觅已久的门……但却发现门是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