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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标题人物是法国一位逍遥贵族的快活夫人。她有一次外出狩猎,意外受伤致残,从此把自己忧郁的余生奉献给慈善事业。她做的善事比科顿太太的更有意义,因为她创办了一所医院。虽然诗中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十七世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实是在为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唱颂歌。正因为如此,这首诗在当时那个十年才能深深打动那么多女性的心弦。我们作为后人,每想起伟大的改革家,总认为他们是战胜了巨大反对势力和冷漠态度的英雄。现实生活中的南丁格尔的确与反对势力和冷漠态度作过斗争,但是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曾指出过,同情之中也可以含有几乎同样有害的成分。欧内斯蒂娜读这一首诗已远非第一回了,有些部分已能倒背如流。她每次读这首诗(此时她再次公开朗读,是因为适逢大斋节),都能感受到一种感情的升华,灵魂的净化,感到自己变得更好一些。但是我在这里必须补充一个事实:她一生从未到过医院,从未护理过一个来自乡下的病人。当然,她的父母是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但是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做这样的事情。
你也许会说,当时的妇女不得越雷池半步。但是请你记住这个夜晚的日期:一八六七年四月六日。仅一个星期之前,英国议会就选举法修正法案进行的一次初期辩论中,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曾抓住一次机会提出,该是赋予妇女平等选举权的时候了。对他的勇敢尝试(该动议以196票反对73票赞成宣告失败,老奸巨猾的迪斯累里投了弃权票),一般的男人都采取一笑置之的态度,《笨拙》周刊③则粗野地进行嘲笑(有一幅开玩笑性质的漫画,画的是一群绅士把一名内阁女部长团团围住,不断发出怪叫),多数受过教育的可悲女性则以皱眉表示不赞同,她们认为,妇女发挥作用的最佳场所在家里。但是,一八六七年三月三十日仍然是我们可以认定的英国妇女解放的开端。当查尔斯把前一周的《笨拙周报》拿给欧内斯蒂娜看时,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因此她不应完全免于受谴责。
我们开头说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庭如何度过夜晚,现在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请听。查尔斯的双眼有些混浊,与他的严肃表情正好相配。他注视着欧内斯蒂娜一本正经的脸。
“我还要继续念下去吗?”
“你读得十分优美。”
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又把书拿了起来。狩猎事故刚发生过,加拉耶勋爵正在护理倒地的夫人。
他把她的金发往两边分开,
他孤立无援,颤巍巍地把她抱起来,
他惊恐的目光望着她的脸,
她死了——他最心爱的人——她已上天!
欧内斯蒂娜很严肃地看了查尔斯一眼。他双目闭着,似乎是在想象当时的悲惨场面。他严肃地点点头,他全神贯注地在听着。
欧内斯蒂娜继续往下念。
可怕的想法使他震惊,你可能听到了,
他心脏的跳动有如一只巨钟。
摆脱恐惧之后突然一阵激动,
强有力的脉搏逐渐变弱直至静止,
因为她惨白的嘴唇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
“噢!克劳德!”她说:够了——
虽然他们从初次见面以来一直相亲相爱,
但是他心中从没涌动过如此爱的誓言:
现在她是他一切的一切。
她把最后一行读得特别意味深长。她又抬起头来看了查尔斯一眼。他的双眼仍然闭着,但是他显然太感动了,连头都顾不上点。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仍然停留在严肃地斜躺在沙发上的未婚夫。她接着往下念。
“噢!克劳德!——我疼!”“噢,格特鲁德,亲爱的!”
此时她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它无言地表述了他语气中透出的宽慰——
你睡着了,真是可恶的坏蛋!
沉默。查尔斯的表情与参加葬礼者无异。她又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啊!他们真幸福,无论悲伤还是痛苦
总能见到那张亲切的面孔——
“查尔斯!”
诗歌突然变成一枚导弹,斜飞过来打在查尔斯的肩膀上,然后落在沙发背后的地板上。
“怎么啦?”他看见欧内斯蒂娜站着,两手叉腰,一副很不寻常的架势。他赶紧坐起来,轻轻说了一声:“天啊。”
“你睡着了,这下可被逮住了,先生。找不出什么借口了吧。”
然而,查尔斯一定又找到了充分的借口,要不就是表示愿意悔过,因为到了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欧内斯蒂娜第十九次提出要讨论如何在尚未找到的房子里装修他的书房,他竟敢发了一通牢骚。查尔斯将不得不作出不少牺牲,离开肯辛顿十分舒适的小居所便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项,经常提起这件事,他真有点受不了。特兰特姨妈这次帮了他的忙,于是他得到一个下午的假,可以到石头中间去搞他“可怜的搜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