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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儿十八岁从学校回家——谁知道他本来想象会有多少奇迹降临——在榆木桌旁与他相对而坐,默默地听他海阔天空胡吹。这也许使他颇感失望。她的沉默刺激了他,就好像他花大钱买来了一台毫无用处的机器(因为他是出生在德文郡的男人,对德文郡的男人来说,钱就是一切),这一刺激最后竟使他变得疯狂。他放弃租赁,自己买了一个农场。但是这地便宜得过分了,不是一块好地,他自以为得计赚大钱的交易最后成了赔尽老本的买卖。有好几年,他拼命挣扎,努力保持着抵押权,同时维持着绅士的可笑门面。后来他真的疯了,被送进了多尔切斯特疯人院。一年之后,他死在疯人院里。那时,萨拉自谋生计已有一年——开始为离父亲近些,在多尔切斯特的一户人家干活,父亲死后,她到塔尔博特家做事。
尽管她没有嫁妆,但是她毕竟天生丽质,追求者不乏其人。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她那与生俱来的第一祸害就开始起作用,从不例外。她看穿那些过分自信的伪君子。她看出他们的卑劣行径、他们的傲慢心态、他们的假慈悲、他们的愚蠢。这样一来,她似乎就不可避免地注定要成为老处女了。大自然经过了几百万年让她进化到如今这个样子,也无济于事。
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也许并没有发生的事情:波尔坦尼太太罗列萨拉来她这里的利弊,时间就在查尔斯从订婚的沉重义务中逃脱出来跑去从事科学考察的那一天。我们至少可以想象她就是在那一天下午做的这件事,因为萨拉——马尔巴勒宅邸的萨拉小姐——恰好不在。
让我们从有利的一面开始吧,这毕竟是令人高兴的。第一项在一年前萨拉小姐刚来履约时无疑是最难以想象的。波尔坦尼太太可能如是行文:“宅邸的气氛比较愉快了。”令人惊讶的事实是,没有一个男仆或女仆(统计表明,在过去,被解雇的多为女仆)被解雇。
这个奇怪的变化是在萨拉小姐开始行使她的职责,也就是她为波尔坦尼太太的灵魂承担责任几星期后的一个上午发生的。老太太一向眼光敏锐,她发现了严重玩忽职守的行为:楼上女仆有一项任务是,每星期二给第二起居室的蕨类植物浇水,不得间断——波尔坦尼太太自己有一间起居室,同时也为客人准备了另一间起居室,女仆竟然没有这样做。植物依然翠绿,似乎可以原谅,但是波尔坦尼太太的态度完全相反,气得脸色苍白。罪犯被召来了,她承认自己忘记了。波尔坦尼太太虽然心情沉重,但本来还是有可能放过她这一次的,可是在她的任务卡上最近已记下两三次类似的过失,她的丧钟敲响了。波尔坦尼太太开始敲丧钟了,犹如一只忠于职守的猛犬,眼看就要扑上去,在夜盗的脚踝上狠狠地咬下去。
“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容忍,但是这件事我无法容忍。”
“我再也不敢了,太太。”
“你在我家里肯定是没有机会再犯了。”
“噢,太太,求你别,太太。”
姑娘泪流满面,波尔坦尼太太在一旁欣赏,表情中有几分严肃,几分训诫。
“费尔利太太会付给你工资的。”
萨拉小姐亲历了上述对话经过,因为当时波尔坦尼太太正在口授信件让她记录。信多数是写给主教的,至少在她看来是按照写给主教的口吻写的。此时她问了一个问题,效果非同寻常。首先,这是她在波尔坦尼太太面前提出的第一个与她自己的职责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第二,她的话里隐含有不同意老太太的判决的意思。第三,问题不是对波尔坦尼太太提出的,而是对那位姑娘。
“你身体还好吧,米利?”
不知道是饱含同情的声音在那个房间里产生了效果,还是姑娘的身体不好,她突然跪在地上,同时连连摇头,以手掩面,把波尔坦尼太太吓了一跳。萨拉小姐迅速来到她身边,很快就证实她身体确实不舒服,上星期她晕倒过两次,但因心里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
萨拉小姐送米利回女仆卧室,让她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她又回到太太身边。这一下可轮到波尔坦尼太太提出令人吃惊的问题了。
“我该怎么办?”
萨拉小姐直视她的双眼,看清她的眼神之后,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话也只能是向社会习俗妥协了。
“你觉得怎么最好,就怎么办吧,太太。”
最稀有的宽恕之花终于在马尔巴勒宅邸获得了并不牢靠的立足之地。医生来为女仆看过病,说她患的是萎黄病,这时,波尔坦尼太太突然发现,假装真诚发善心倒也有一番怪异的乐趣。后来又发生了一两件别的事,虽说不是那么富有戏剧性,但过程大体相似,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两件,因为萨拉后来主动地对女仆所干的活儿经常做防患于未然的检查。萨拉摸清了波尔坦尼太太的脾气,很快就能得心应手地对付她了,手段绝不亚于老到的红衣主教对付一个没有能力的教皇,但是她的目标要比他们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