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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轻吗?”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可是我能猜出她是谁,一定是可怜的‘悲剧’。”

“悲剧?”

“那是她的绰号,她的绰号不止一个。”

“还有些什么别的绰号呢?”

“渔民们给她起的雅号可不好听。”

“我亲爱的蒂娜,你尽可以——”

“他们把她叫作法国中尉的……女人。”

“也真是的。难道她就那么孤立,非得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消磨光阴?”

“她……有点疯。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走近她。”

他们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黑色的人影。

“你的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你说的法国中尉是谁呢?”

“那个男人,据说她曾经……”

“爱过他?”

“比那更糟。”

“他抛弃了她?还有孩子?”

“不。我想她没有孩子。都是些闲言碎语。”

“可是她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们说她是在等他回来。”

“难道……就没有人照顾她吗?”

“她好像是老波尔坦尼太太的用人什么的。我们去那儿拜访时,从来没见过她,但她的确住在那里。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没见过她。”

可是他笑了。

“如果她向你扑过来,我会保护你,并以此来证明我的一点殷勤。跟我来。”

于是他们又向靠在炮筒上的人靠近了一些。她已经脱下帽子,拿在手上。她的头发向后梳,发梢掖在黑色上衣的领子里。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她也不穿用硬环扩张的裙子,但这显然是由于她的遗忘所致,并非对伦敦的最新流行趋势有所了解。查尔斯故意大声说些不相干的老话,意在提醒她,这里已不再是她的一人世界了,但她并不回头。他们又走到另一个地方,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的脸,但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最远处的地平线,就像用枪在瞄准。此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查尔斯忙不迭伸出手臂揽住欧内斯蒂娜的腰,让她站稳。那妇人也只好紧紧地抱住看起来像系船柱的炮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让欧内斯蒂娜看看什么叫胆大吧,风力稍一减弱,查尔斯立即迈步走到那妇人跟前。

“这位女士,我们看到你站在这里,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担心。要是风刮得更大——”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查尔斯当时的感觉是,自己被她的目光看穿了。此次邂逅之后,令查尔斯难以忘怀的不是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是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所预料的。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最讨人喜欢的女性形象是庄重、顺从、羞涩。查尔斯顿时感到自己擅自闯入了他人的领地,仿佛科布堤是属于她的,而不属于莱姆古镇。她的脸蛋并不漂亮,不是欧内斯蒂娜那种类型的脸。无论用什么时代的标准或情趣来衡量,她的脸都算不上美丽。但那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一张悲剧性的脸。脸上的忧伤有如林间清泉自然涌出,十分清纯,无法压抑。那张脸上没有狡诈,没有虚伪,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伪装,最重要的是,看不出任何疯癫的迹象。疯狂存在于空荡荡的大海中,存在于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存在于如此忧伤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好有一比:泉水本身是寻常事,但从沙漠里涌出泉水来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后来,查尔斯反复不断地想起那如矛的锐利目光。把她的目光比喻成矛,当然不仅是对其本身的形容,而且是指它所产生的效果。每想及此,他立即觉得自己成了正义之敌,不仅被刺穿,而且理所当然地变得十分渺小。

妇人一声不吭。她转过头来看着查尔斯最多也就两三秒钟时间,接着她又回过头去继续遥望南方。欧内斯蒂娜扯了一下查尔斯的衣袖,他才转过身来,冲着她耸肩微笑。他们快走出码头的时候,他说:“你要是不对我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好了。这就是小地方生活的毛病,大家互相知根知底,没有神秘感,也没有浪漫。”

她也逗了他一句:“你这个科学家老是看不起小说。”

①法文:情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