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那带有深奥迷宫般的情趣(第2/5页)

她听着洗衣机的机械声、运动器械发出的有规则的声响、巴赫或亨德尔或维瓦尔第的音乐送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心神不定的一个小时。或许免色不至于发觉杂志堆中少了几册《国家地理》以及贮藏室里约略减少了瓶装矿泉水、盒装椒盐饼干和巧克力。毕竟相比于总体数量可谓微乎其微的变化。可是会发生什么 ,那种事谁都不晓得 。马虎不得,不可粗心大意。

不久,洗衣机伴随很大的蜂鸣声停了下来。免色以徐缓的步伐赶来洗衣房,从洗衣机里取出洗完的衣物,转到烘干机,按下开关。烘干机的滚筒开始出声旋转。确认后,免色缓缓爬上楼梯。晨练时间似乎就此终了。接下去大概要花时间淋浴。

真理惠闭上眼睛,放下心来大大舒了口气。一个小时后免色恐怕还要来这里,来取回烘干的衣物。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她觉得。他没有觉察我潜藏在这个房间,没有觉出我的气息。这让她放下心来。

那么,在那衣帽间门前的到底是谁呢?那既是免色君又不是免色君,骑士团长说。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没能吃透他话里的含义。对于我那过于费解。但反正那个谁 显然知道她在衣帽间里(或有人在里面)。至少明确感觉出了那种气息。但是,那个谁出于某种理由 没能打开衣帽间的门。那究竟是怎样的理由呢?果真是那里一排美丽的过时衣服保护了我?

真想听骑士团长解释得更详细些。可是骑士团长不知去了哪里。能给我以解释的对象哪里都已没有。

这天,星期六一整天,免色好像一步也没出家门。据她所知,没听见车库卷闸响,没听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他来楼下取出烘干的衣物,拿着慢慢上楼。仅此而已。没有人来访这个位于路尽头的山顶之家。无论送货公司还是快递挂号信都没上门。门铃始终闷声不响。电话铃声听得两次。来自远处的微弱声音,但她得以捕入耳中。第一次铃响第二遍、第二次铃响第三遍时听筒被拿起(因此得知免色在家中某处)。市里的垃圾收集车一边播放《安妮·萝莉》一边慢速爬上坡路,继而慢速离去(星期六是普通垃圾收集日)。此外不闻任何声籁,家中大体一片岑寂。

星期六中午过去,下午来到,傍晚临近(关于时间经过,这里再次加入我的注释:真理惠在那小房间屏息敛气之间,我在伊豆高原的疗养机构的房间里刺杀了骑士团长,抓住从地下探出脸的“长面人”,下到地底世界) 。但她没能找到逃离这里的时机。为了逃离这里,她必须极有耐性地等待“那个时机”,骑士团长告诉她。“时机到了,诸君自会知晓。噢,现在正当其时。”他说。

可是那个时机 左等右盼也不来。真理惠渐渐等累了。老老实实等待什么不大适合她的性格。莫非我要永远在这种地方屏息敛气等待下去?

薄暮时分免色开始练钢琴。客厅窗扇好像开了,声音传到她躲藏的场所。大约是莫扎特的奏鸣曲,长调奏鸣曲。记得钢琴上面放着乐谱。他大致弹罢舒缓的乐章,反复练习若干部分。调整指法,直到自己满意。有的部分指法难度大、声音难以均匀发出——他似乎听出来了。莫扎特的奏鸣曲,一般说来大多绝不难弹。但若想弹得得心应手,就往往带有深邃迷宫般的情趣。而免色这个人并不讨厌把脚断然踏入那样的迷宫。真理惠侧耳倾听他在那迷宫中不屈不挠地不断往返的脚步。练琴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传来关闭大钢琴盖的“啪哒”声响。她能够从中听取焦躁意味,但并非多么强烈的焦躁,乃是适度而优雅的焦躁。免色氏即使仅仅一个人(即使本人认为仅仅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也不会忘记克制。

往下是一如昨日的反复。太阳落了,四周黑了,乌鸦们叫着回山归巢。山谷对面能看见的几户人家逐渐闪出灯光。秋川家的灯光过了半夜仍未熄掉。从灯光中可以窥知人们为她担忧的气氛。至少真理惠有这样的感觉。她为此感到难受——对于为自己牵肠挂断的人,自己竟一无所能。

几乎成为对比的是,同样在山谷对面的雨田具彦的家(即这个我 住的房子)完全看不到灯光,似乎那里已经没有人居住。天黑后也一点灯光都不见,全然感受不到里边有人住的氛围。奇怪!真理惠歪头沉思。老师到底去哪里了呢?老师知道我从自家消失了吗?

到了深夜某一时刻,真理惠又困得不行。汹涌的睡魔席卷而来。她穿着校服外衣,裹起毛毯和棉被,哆嗦着睡了过去。如果猫在这里,就可以多少用来取暖,睡前她蓦然想道。不知为什么,她在家养的母猫几乎从不出声,只是喉咙咕噜咕噜响。因此可以和猫一起悄然藏在这里。可是不用说,没有猫。她彻头彻尾孤身一个。关在漆黑漆黑的小屋子里,哪里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