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无论好坏都容易记的姓氏(第3/5页)

“什么?”我问。

“某种什么。用语言表达不好,或许不妨称之为其本人的心性吧?”

“心性,”我说,“那是我的心性呢?还是被画的人的心性呢?”

“大概兼而有之。恐怕是二者在画中精妙地交融互汇,难解难分。那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即使无意间一眼扫过,也还是会觉得有什么看漏了,因而自然折回,再次看得出神。而我被那个 什么吸引住了。”

我默然。

“于是我想,无论如何都希望此人为我画一幅肖像,就马上跟你的经纪人取得了联系。”

“通过代理人?”

“是的。我一般通过代理人推进种种事物。法律事务所肯提供这样的服务。并不意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看重匿名性罢了。”

“再说姓氏又容易记。”

“正是。”他淡淡一笑。嘴巴明显横向拉开,耳尖微微晃动。“不想被人知道姓名的时候也是有的。”

“不过酬金数额好像也有点儿太大了……”我说。

“如你所知,物价这东西终究是相对的。价格是需要与供给的平衡关系自然决定的。此乃市场原理。我说想买而你说不想卖,那么价格就上涨。反之下降,理所当然。”

“市场原理我懂。可是,你有必要为了让我画肖像而做到这个地步吗?这么说也许不合适,肖像画那玩意儿,即使暂且没有,也不至于不好办吧?”

“如你所说,不是没有不好办的东西。问题是我有好奇心这个玩意儿。你来画我,会画成怎样的肖像画呢?作为我很想知道。换句话说,我的价钱是为自己的好奇心出的。”

“而且你的好奇心值高价。”

他开心地笑了。“好奇心这东西,越单纯越强烈,也就相应值钱。”

“喝咖啡的吧?”我试着问。

“恕不客气。”

“刚才用咖啡机做的。没关系?”

“没关系。请别加糖什么的。”

我去厨房往两个马克杯里倒了咖啡拿回。

“歌剧唱片真够多的啊!”免色喝着咖啡说,“喜欢歌剧?”

“这里的唱片不是我拥有的,是房子主人留下的。结果我来这里后听了好多歌剧。”

“拥有者是雨田具彦先生吧?”

“正是。”

“可有你特别喜欢的歌剧?”

我就此想了想说:“近来常听《唐璜》,出于不大不小的缘由。”

“什么缘由?若不介意,讲给我听听可好?”

“纯属个人性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唐璜》我也喜欢,常听。”免色说,“一次在布拉格的小歌剧院听过《唐璜》。记得是捷共政权倒台后不久的时候。想必你也知道,布拉格是《唐璜》首演的城市。剧场小,管弦乐队编成也小,有名的歌手也没出场,但公演非常出色。因为歌手没必要像在大歌剧院那样发很大的声,所以感情表达可以做到非常亲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和斯卡拉歌剧院做不到这一点。那里需要有名的歌手放声高歌。咏叹调有时简直成了杂耍。可莫扎特歌剧那样的作品需要的,是室内乐性质的亲密性。不这样认为?在这个意义上,在布拉格的歌剧院听的《唐璜》,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理想的《唐璜》。”

他喝了一口咖啡。我不声不响地观察他的动作。

“迄今为止,有机会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地方听了各种各样的《唐璜》。”他继续道,“在维也纳听了,在罗马、米兰、伦敦、巴黎、纽约、东京也听了。阿巴多(1) 、莱文(2) 、小泽(3) 、马泽尔(4) ,还有谁来着……乔治·普莱特(5) 吧?但还是在布拉格听的《唐璜》奇异地留在心底,尽管歌手和指挥家都是名都没听过的人。公演结束后走到外面,布拉格街头大雾迷漫。当时照明还少,入夜街上一片漆黑。沿着人影寥寥的石板路行走之间,有一座铜像孤零零立在那里。不知是谁的铜像。但样子是中世纪骑士。我不由得很想在那里请他吃晚饭,当然没有请成……”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

“经常去外国的?”我问。

“因为工作时不时去。”他说。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闭嘴不语。我推测大概不愿意接触工作具体内容。

“那么情况如何?”免色直直盯视我问,“我通过你的审查了吗?能请你画肖像画吗?”

“哪里谈得上审查!只是这么面对面聊聊罢了。”

“不过,我听说你在开始作画前要先同客户见面交谈,不画不合心意的来人的肖像……”

我朝阳台看去。阳台栏杆落着一只大乌鸦,大约感觉出了我视线的动静,马上展开光闪闪的翅膀飞走了。

我说:“那样的可能性也未必没有,但幸运的是,迄今从未遇到过不合心意 的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