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洞察之缺陷(第6/7页)
这种消灭认知能力的理想,对外人和过客而言是平静淡然的。不过印度已致力于必要的变革,变革中的社会需要其他的东西。根据苏德尔·卡卡尔的看法,在变革的时代,发育不全的自我可以成为一种“危险的奢侈品”。城市壮大;人们离开祖先的居住地外出游历;宗族和家庭的联系松动了。对更敏锐的认知能力的需要增加了;而认知力不得不变成“一项个人而非社会的功能”。
它威胁着一切,它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令人失去平衡。种姓、宗族、安全、信仰和肤浅的认知力混在一起,如果不毁坏其余的,其中之一也不能得到改变或发展。一个人如果从婴儿时期起就惯于群体安全,惯于一种生活被细致规范化的安全,他怎么能成为一个个体,一个有着自我的人?他会被未知世界的无限广阔所淹没,他会迷失。他会像阿南塔默提小说中的那个阿查雅一样,被他的无形所煎熬。“一根风中的丝,一片形随风成的云彩。我已成为一物,通过意志的行为,我将再次成为人。”
对阿查雅来说,有规定好的方式重新成为人,他只需作出选择。但当路径不存,甚至不知目标何在的时候,人如何成为个人?人怎么能学着去自作主张呢?人只能通过世事蹒跚前行,一边把持着自我的观念。当种姓和家庭简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法律的严肃性不容质疑,当巫术支撑着法律,史诗和神话满足着想象,占星家知道未来,这时人便无法轻易着手于观察和分析。可能有人会问,没有了信仰和巫术的滤镜,印度人如何能面对现实?在印度各个阶层,关于国家问题的理性对话,会如此频繁地变成讨论巫术成功的预言和占星家、吉祥时刻的智慧、心灵感应式的交流,还有为回应内心声音而来的行为!总是有关于另一个规则下的世界的知识,在知识与痛苦认知的开端之间进行着破坏或平衡。
人若不能观察,就没有观念,只有执迷。人若生活在本能的生活里,那就像是一种不断模糊着过去的集体失忆症。受教育的印度人中现在很少有谁记得或承认他们在一九六二年的平静祥和,那时还没发生与中国的战争,尼赫鲁时代尚未结束,独立仍然被当作纯粹的个人尊严而带给人喜悦,许多人在这种新取得的尊严中设想印度已经或者正在获得成功。很少有人能解释从那之后这个国家的日益狂躁、一九六五年与巴基斯坦的战争导致的金融衰退、一九六七年的干旱和饥荒和一九七一年孟加拉危机的漫长痛苦。
印度是贫穷的:这个事实直到最近才随着人口的急剧膨胀、城市的堵塞、产业工人的政治主张而开始被印度人注意。尽管如此,对于许多印度人来说,贫穷既是刚被发觉的,也是刚刚产生的。很奇怪,这点是最常见的反对甘地夫人的指控之一:她没能消除贫困,履行她在一九七一年所做的承诺。可就在另一个日子,这种贫困还被所有人当作印度生活的现实,是神圣的、虔诚的甘地式自豪的动因。
一位曾权威显赫、差点当上总理的印度著名政治家在“紧急状态”前夕对一个外国记者说:“现在这里没有米,没有麦子……五年前,一家人每个月常能买上至少二十磅谷类食品……我们还建工厂……我们甚至安排机械出口……而现在我们又得什么都靠进口了。”他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吗?没有米,没有麦子,一切都是进口的?他真的相信不久以前有过富裕景象?恐怕他真是这么以为的。他是一个甘地主义者,不会有意歪曲事实。他每天都坐在纺轮前,甘地式的纺轮已不再是无产者的求生工具或劳动和团结穷人的象征,而是一种神圣的工具,一种思想的支撑(如对这位政治家)或是(对其他人来说)一种令人心潮平静的瑜伽式方法,是达到精神虚无的支撑。了解(他权威显赫时的)历史,老政治家只需扪心自问。在那里,他颇为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成就,而且既然外在世界只在影响内在世界时才有其存在感,他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宣称,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期,这个国家一切都还不错。
个人的执迷并入政治运动,在最近十年间,此种抗议运动愈演愈烈。许多运动回望历史,它们重新解释历史,为其所用。其中一些,比如孟买的湿婆军(回望二百六十年前马拉地王朝的辉煌年代)和南方的达罗毗荼运动(寻求在三千年后的今天向雅利安人统治的北方复仇),具有积极的复兴效果。其他一些,如“安宁之途”,则混淆完全不同的执迷,宣扬种姓、暴力和性放纵,好像是甘地主义的对立面,它们是最粗鄙的印度教教派,像以前的一些示威运动一样,诉求于安逸,而印度教则会因为追求永恒连续、抽离自身的知识以及对知识的需要,从而陷入野蛮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