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第7/13页)

她与木野交谈的时候,同伴的男人则用善于琢磨字里行间背后含意的审读者般的目光,极其留神而仔细地观察着木野的神态和动作。这两个男女之间有种磐互交缠的感觉——他们似乎在默默分享除他们两人之外无人知晓的重大秘密。他们来木野的店里,是性事之前抑或性事之后,木野仍旧难以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必是这两者中之一。还有,要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可思议,两人都不吸烟。

女人也许还会在某个静寂的下着雨的夜晚,独自一人来店里吧,在下颌蓄须的同伴男人正在某个“很远的地方”的时候。木野知道,女人眼睛深处那道深邃的光告诉了他。女人在吧台前落座,默默地喝掉几杯白兰地,等着木野闭店关门,然后上到二楼,脱掉连衣裙,在灯光下张开身体,给木野看她身上多出来的新的疤痕,接着,两人像两只野兽一样威猛地交合在一起,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直到更阑夜残。它会是什么时候,木野不知道。但总会在某个时候。它是由女人决定的。想到这些,木野只觉得喉咙深处发干,喝多少水也无法平愈的干渴。

夏天结束时,离婚的事情终于谈妥。木野又与妻子见了次面。因为还留下若干必须两人商讨解决的事情,据妻子的代理人讲,她希望和木野两个人当面商量。于是两人趁开店之前在木野的酒吧见了面。

需要商量的事情很快解决(木野对妻子提出的所有条件都没有异议),两人在文件上签名、盖章。妻子身穿一件簇新的藏青色连衣裙,发型破天荒剪成了短发,脸上表情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开朗、健康,脖颈和胳膊上的赘肉也成功减掉了。对她来说,新的,或许更加充实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她四下打量了一下酒吧,夸赞说这店很漂亮,又安静又整洁,有种让人静得下来的氛围,很像你呵。随后是短暂的沉默。不过,好像缺少点让人心灵震颤的东西……木野猜测,大概她想这样说吧。

“要喝点什么?”木野问。

“要有的话,少许来点红酒吧。”

木野拿出两个红酒杯子,倒上纳帕出产的“仙粉黛(zinfandel)”,然后两人默默地饮起来。不是为庆祝正式离婚而干杯。一反常态地,猫竟跑过来主动跳上木野的膝头,木野抚摩着它的耳后。

“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妻子说。

“为什么道歉?”木野问。

“因为伤害到你。”妻子说,“伤到你了吧,哪怕一点点?”

“是呵,”木野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说,“我也是个人嘛,受伤肯定受伤的,不过是一点点还是很多就不知道了。”

“我就想见面的时候,当面向你道歉来着。”

木野点点头:“你也道过歉了,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了,所以,以后就不必再往心里去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之前,本来想跟你坦率地谈谈的,可是一直没说出来。”

“可是再怎么回溯事情的经过,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是呀。”妻子道,“可是,就因为没说出来,拖拖拉拉的,才酿成了最坏的结果。”

木野默默地端起葡萄酒杯送到嘴边。事实上,当时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几乎要开始忘掉了,好多事情已经无法按照先后顺序回想起来,就像被打乱的索引卡片似的。

他开口说道:“不是谁对谁错的事。要是我没有比计划提早一天回家就好了。或者,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妻子没有接茬。

“跟那个男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木野问。

“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个。”

“是说我最好不要知道?”

妻子不吭声。

“是啊,或许这样更好。”木野表示赞同。说完继续抚摩猫。猫从喉咙里发出很响的咕噜声。它以前从没这样过。

“也许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样的话,”这个已是他前妻的女人道,“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尽快把这一切都忘掉,重新再找一个。”

“看情况吧。”木野应道。

“肯定会有其他女人跟你更加合得来,只要去找找看,我想不难找到的。我不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反而伤害了你,实在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你我之间一开始就像扣子扣错了洞眼似的。你应该像普通人一样活得更幸福。”

扣子扣错了洞眼——木野暗自琢磨着。

木野的视线投向她身上穿的簇新的藏青色连衣裙。两人面对面坐着,因此看不到她背后是拉链还是扣子,但木野还是情不自禁展开了想像,拉链褪下或者扣子解开后,她背脊上能看到什么?这具胴体已经不属于他了,他不能看它,也不能触摸它,只能开动想像了。眼睛闭起,就看到无数被烟头烫伤的暗褐色疤痕,像一堆活的虫子似的,在她光滑雪白的背脊上蠕蠕蠢蠢,各行其是地朝四面八方爬动。他几次忍不住左右轻轻晃动着脑袋,想把那不祥的幻象拂去。妻子似乎误解了他这个动作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