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第3/13页)

不知为什么,他对分居的妻子还有睡了妻子的前同僚腾涌不起愤怒和仇恨。当然,开始的时候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以至无法好好地想事情,持续一阵子后,终于想明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归根结底,自己注定会遭遇这种事情。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成就,又没有任何创造,不能令别人幸福,甚至令自己幸福也做不到。究竟什么才是幸福?木野根本确定不了。疼痛和愤怒、失望和看破,连这种感觉现在也无法清晰地感知到。他勉强可以做的,就是为自己失去了深度和重度的心找一个窝,将它牢牢拴锁住,而不致飘飘荡荡不知飘到何处。这个具体的场所,便是小巷深处这个叫“木野”的小酒吧。而此处——至少就结果而言是这样——果真是个待着十分舒适的奇妙空间。

比人先发现待在“木野”十分舒适的,是灰色的流浪猫。它是只年轻的雌猫,有漂亮的长尾巴。它好像很中意铺子一隅装饰橱架旁凹进去的角落,团起身子睡在那儿。木野尽量不去打扰猫。大概猫也希望人不去理睬它吧。每天给它一餐猫食,换换水,其他便不再多管。为了让猫能随时自由进出,他给它开了个小门洞。可不知怎么的,猫却更喜欢像人一样,从正面的门口进进出出。

大概是这只猫把好运带来了。终于,渐渐地开始有客人走进“木野”。小巷深处孤零零的铺子,小得毫不起眼的店招,饱经岁月的婀娜的柳树,沉默寡言的店主,唱机上播放的黑胶老唱片,品目只有两种、每天交替的简餐,铺子角落里宽舒自在的灰色的猫——甚至有客人就喜欢这种氛围而频繁光顾。他们有时还带来新的客人。距离生意兴隆还差得颇远,不过每月的流水已经够支付房租了。对木野来说,这就足够了。

理着光头的那个年轻男人到来,是开店后两个月左右的事情。木野知道他的姓名,又经过了两个月时间。男人姓神田。写出来是神的田圃,读KAMITA,不是KANDA。男人这样说明道。当然,不是说给木野听的。

那天下着雨。是叫人犹豫要不要打伞那样的雨势。神田和另两个穿着深色西服的客人在店里。时钟指在七点半。神田像往常一样,坐在吧台前最靠里的凳子上,一边呷啜着兑水的白标威士忌,一边看书。那两个客人坐在板桌前,喝着梅多克(Medoc)洋酒。他们进来时,从纸袋里掏出葡萄酒瓶子,问:“我们付五千日元开瓶费,喝自己带的酒没关系吧?”虽说没有先例,但想不出理由拒绝,木野只好回答说没关系。给他们拔掉瓶塞,端上两只葡萄酒杯,还送上一碟什果。其他就不用木野操心了。不过,两人都吸烟,这对于讨厌烟味的木野来说,属于不怎么欢迎的客人。店里空闲得很,于是木野往凳子上一坐,听起了收录有《约书亚战斗在耶利哥》(Joshua Fit The Battle Of Jericho)的柯曼·霍金斯(Coleman Hawkins)的唱片。梅杰·霍利(Major Holley)的即兴贝斯独奏棒极了。

那两个男人起先很正常很欢睦地喝着红葡萄酒,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争论起来,内容听不清楚,似乎是围绕某个问题两人意见微妙地相左,曾试图寻求共同点却以失败告终,双方渐渐变得冲动,从低声的驳论发展到激烈的争执。中间有一人倏地站起身,结果桌子被碰歪,盛满灰烬的烟灰缸和一只玻璃杯掉落在地,杯子摔得粉碎。木野拿着扫帚走过去,把地上打扫干净,又换上新的杯子和烟灰缸。

神田——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姓名——显然对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举动感觉很不悦,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左手指仿佛钢琴演奏师不放心某个琴键而对其进行调试那样,咚咚地在吧台上轻轻叩击着。木野心想,这样的场面不赶快平息不行,在这儿,自己就必须主动负起责任来。木野走到两人桌子旁,语气和婉地对他们说,对不起,能不能小声点?

其中一人抬颌瞄了木野一眼。目光凶狠。随后站起身。之前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竟是个十分粗壮的汉子。个头虽然不是很高大,但长得胸板厚实,胳膊短粗,这体格去做相扑运动员也没人见怪。自小打架从没有输过,对别人指手画脚惯了,被人指手画脚就不舒服——木野在体育大学读书的时候,像这种人也见识过好些个,不是说理说得通的人。

另一个男人个子矮小,身材瘦削,脸上透着狡黠,一副绝顶精明的样子,给人印象是个巧于煽动指使他人干事的主儿。他也缓缓地站起来。木野与两个人面对着面。看起来,两人决定以此为契机停止刚才的争论,联起手来对付木野。两个人的呼吸也惊人地合拍,似乎悄悄做好准备一直就在等着这样的事态发展。